（二）契约处的人说，婚契乃天地精华所生，只有无边海的岩浆可以融掉。

但无边海乃是天界所设的魔族禁地，其中的岩浆能烧伤魔，却对仙不起作用。

所以，没有魔愿意去那个地方，除了有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或为一人，或为一事。

比如苍朔，又比如我。

苍朔走进来的时候，我匆忙藏起婚契。

他只看到我摊开在桌面的无边海卷轴。

你要去无边海?去哪里做什么？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皱眉的样子，一时分不清他是关心还是厌恶。

我收起卷轴，没有理会他的话，平淡道。

只是看看。

苍朔抢走了我手上的卷轴，不由分说。

那地方凶险无比，你想都不要想。

他抬起我的手，板着脸看我手上的烫伤。

那些年每天刀口舔血的日子还没过够是不是?能不能不要让我担心。

苍朔担心时就会喋喋不休，我有些恍神，恍惚间回到了几百年前，他还满眼是我时候的日子。

别缩。

这是宫里最好的伤药，敷上根本就不会疼，只剩下这一瓶了。

说着，他的动作突然一顿，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给我敷药。

只是倒出的药越来越少。

省着点用，下次还用的上。

我却霎时之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怕疼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灵晴。

他要将这仅剩的一瓶不会疼的伤药留给灵晴。

我眼眶涩的厉害，抽回手。

不必了，这点小伤，你把药留着给灵晴用吧。

心爱二字到底会把人变得多愚蠢，让堂堂魔界之主也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苍朔的脸色冷了些，扣紧了我的手。

烫成这样，怎么会没事?桑云，别拿身体和我置气。

他最终还是给我敷完了药。

晚上灵晴主持办了一场宴会，给你提前庆祝生辰。

苍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别生我的气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涩声答应了，好。

毕竟，这应该是我和苍朔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宴会举行的极为盛大，可我穿着最漂亮的一身衣裙去了那里，却发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人是灵晴。

接受源源不断生日祝福的人也是她。

灵晴只穿着寻常的服饰，脸上的笑容却很幸福。

姐姐，我的生辰就在一个月之后，就是我和阿朔结婚的那天。

阿朔怕我过不了生辰受委屈，所以让我提前一个月过生日。

姐姐可不要介意啊，阿朔送给姐姐的那份礼物还是我亲自挑的。

我倏地笑了笑。

或许是早有预料，也便没有那么伤心了。

那这份礼物就算你们夫妻俩一起送给我的了，谢谢。

我的脸上没有一丝伤心欲绝，灵晴的笑容反而僵了僵。

什么你们夫妻俩？

不知为何，苍朔盯着我的脸，神色也有些不好，他勉强笑道。

说的这么生疏，一个月过后，你不也是……我不想听下去，打断了他的话。

那边有人唤我，既然是给灵晴过生辰，你好好陪陪她。

说罢，我没有再看他们两人的脸色，转头就走。


（四）我自然没有再回去，而是掉头去了无边海。

生辰这日，我要送自己一个礼物——拿到岩浆，毁了婚契，送给自己一段全新的人生。

无边海上狂风卷起巨浪，我取完岩浆回到魔界，已经伤痕累累。

婚契在岩浆的灼烧下渐渐化为一堆飞灰。

苍朔推门走了进来，他没有注意到我的伤，而是看着桌上剩余的岩浆欣喜道。

你怎么知道灵晴体寒?他小心翼翼地将桌上剩下的岩浆收了起来，要送去给灵晴暖手。

婚契已毁，岩浆已经无用了，我也没有阻拦他。

阿云，你烧了什么？

他这才看见被烧成灰烬的的婚契，狐疑地拧了拧眉。

……什么东西要用岩浆来烧?我没有答他的话，转移了话题。

你来找我有何事？

苍朔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开口道。

婚期将近，你把你缝好的那件嫁衣给灵晴。

我倏地提高了声音。

凭什么。

那件正红色的嫁衣我缝了整整三百年，用的料子是父母留下的遗物，世间难寻的流光锦。

苍朔皱眉。

灵晴不擅针线，况且你已经让出了正妻之位，不能穿正红的嫁衣。

自然要把嫁衣让给灵晴。

她为了这事已经哭了几天了。

阿云，你从来不是小气的性子，大不了借给她穿上一天，婚礼办完，自然会还给你。

我气的浑身发抖，我嫌脏!我话音刚落，脸上就落下一巴掌。

苍朔看着我脸颊上的红印，迟疑地收回了手，语气依然冷硬。

你不就是想穿着这身嫁衣嫁给我，让灵晴穿着普通的嫁衣，被你比下去，成为这个魔界的笑柄吗？

如此善妒，我就知道不让你做我的正妻是正确的抉择，否则灵晴不知要被你逼成什么模样!我麻木地听着苍朔对我的谴责，没有辩解的欲望。

嫁衣下一秒却出现在苍朔的手上。

我下意识地想要去夺，却扑空。

既然灵晴穿不上，为示公平，你也不要穿了。

苍朔掌心托起火，火舌很快舔上了嫁衣，嫁衣在霎时之间燃为了灰烬。

不要!我扑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那是我父母寻遍四海八荒给我准备的嫁衣。

是承载了我所有少女心事的嫁衣。

曾经苍朔捧着我被扎成筛子的手，心疼地吹气。

什么嫁衣，值得你把自己扎成这样?看来以后以后我要将那嫁衣好好地珍藏千年万年。

对上我的泪眼，苍朔好像不敢直视似的，偏开了头，想要弯腰扶起我。

我这也是为了公平，别为了这种小事和我闹脾气。

百年岁月，化为了他口中轻飘飘的一件小事。

我躲开了他的手。

外面传来了灵晴的声音。

阿朔，我的手又被扎了，好疼啊。

苍朔站直了身子，没再扶我，匆匆走了出去。

既然如此，你就一个人好好反省。

等想明白了，我再来娶你。

门外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面无表情地抹干眼泪。

不用了，苍朔。

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了。

成亲那日，天界搭起三千的登天阶，沿路仙娥夹道，花雨纷飞。

小仙扶着我，认真和我讲。

踏上这条路，便只能向上走，不能回头。

我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抬脚跨上天阶。

背后却传来苍朔不可置信的声音。

……桑云?
在和竹马魔尊成亲前，天界送来了和亲仙子灵晴。

苍朔嘴上嫌弃她柔弱无用，下一秒却狠狠地推开我。

灵晴和你这种魔界女子不同，你不知轻重，不要伤了她。

我们的婚期一拖再拖，苍朔说。

阿云，我要让灵晴当我的正妃，她们天族规矩多，当妾会让人笑话。

我烧了婚契，接下了天界战神送来的婚书。

他娶妻的那日，我踏上了无法回头的登天阶。

却听说魔尊连自己的婚礼都没有参加，押上了毕生修为要我回头。

（一）来取婚契?报出姓名。

契约处的人头也不抬，熟练开口。

桑云。

眼前的脑袋腾的一声抬了起来。

战神桑云?帝后!我苦笑了一声，整个魔界都知道我是苍朔的心头挚爱。

可我恐怕做不成他们未来帝后了。

您只要和陛下将血滴到这张婚契上，婚契就会失效，陛下的血已经在上面了，他可真是爱您……我打断了契约人喋喋不休的话。

请问，怎么销毁婚契?我捏着婚契走在街上，看着一对对幸福的爱侣，有些出神，一时不妨被人撞进怀里。

那人力气极大，撞的我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她手里滚烫的液体也悉数倒在了我的身上。

啊，好痛！

对面女子娇呼一声，泫然欲泣地抬起擦破皮的手掌，正是灵晴。

对不起姐姐，我只是没看路。

姐姐，你撞我的力气这么大，是生气了吗？

这里人太多了，我刚刚和苍朔走散了，很害怕，不是故意撞上来的，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灵晴一身白色仙衣，在一众魔族间显得弱不禁风。

我忍着疼，抿唇没搭话，想要伸手把她拉起来，却猛的再次推倒。

苍朔神情紧张地扶起灵晴，看清她手上的伤口，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桑云，你适可而止!灵晴是天界的人，她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重新引起两族大战，你就是两界生灵的罪人!我看着苍朔冠冕堂皇地警告，冷笑出声。

是她撞的我。

她是不小心的。

你皮糙肉厚的，被撞一下就撞一下，她能有多大的力气!你何必故意用力把她撞到?苍朔把灵晴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阿朔，你给我暖手的无边海里岩浆刚刚也被撞翻了。

没事，我会再给你取。

两人依偎着离去。

原来，高高在上如魔帝，也会愿意陪着人，在魔都最拥挤的小巷里闲逛。

甚至去那危机重重的天界无边海，只为了给灵晴取暖手的东西。

我陪着苍朔南征北战多年，身上落下的伤不计其数，几曾何时，苍朔看见我的伤就心疼地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守着我，上天入海地为我寻灵药。

最终竟比不上灵晴手上的一处擦伤。

身上的烫伤愈发疼痛起来，我闭眼，逼回眼眶里酸涩的眼泪，捏紧手中的婚契。

桑云，不要哭，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


（三）唤我名字的人正是天界派来的小仙。

我家上仙定下的婚期是一个月之后，桑小姐若是没有异议，聘礼和婚契很快就会送来。

他笑眯眯的。

我们合宫上下都等着桑云小姐呢。

上仙亲自拟定的聘礼占了整整十条街。

一月之后，正好和苍朔迎娶灵晴是同一日，我顿了顿，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是苍朔忙着成亲，没空和我纠缠，反而落的轻松。

至于那小仙的话，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不会把几句漂亮话当真。

小仙离开后，我周围也渐渐热闹起来，她们围在一块，夸赞我的新裙子好看。

我的心情好了起来，笑眯眯的同她们玩笑。

人群却突然被拨开。

苍朔板着脸把我从人群中拉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

平日不见你打扮，偏要挑今日。

我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问的愣了愣。

今日是我的生辰。

苍朔充耳不闻我的话，不由自主地拖着我继续向外走。

去脱了!众人都围着你转，灵晴背井离乡，看见这幅场景该作何感想？

灵晴在人群外抹着眼泪，苍朔心疼极了。

所以我才说要让灵晴来当我的正妻，你毫无容人之心。

而她性格善良，若是当了我的正妻，必然会和你好好相处，更不会苛待于你!你就这么在乎一个帝后虚名?一直以来，我在乎的只有年少情贵时许下的永远不变的诺言。

而在苍朔眼里，却变成了争风吃醋。

我的怒气翻涌，此时忽的冷静下来。

既然我珍视的东西被一分为二，分了出去。

那分给我的那一份，也就一文不值了。

我同意了。

苍朔一愣。

什么？

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帝后的位置，你给灵晴吧。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苍朔看起来却并未如我预料般的开心，反而皱起眉。

我笑了笑，只是觉得你说的对，她只身来到魔界和亲容易受委屈，往后你好好待她。

苍朔的眉头缓缓松开。

你想通了就好，放心，往后我会给你和她平起平坐的身份。

好了，和我回去吧，给你庆祝生辰。

我却不想再回去了，甩开了苍朔的手。

你去哪里？

苍朔还是拦着我。

我垂眸看着衣裙上绚烂的流苏。

我回去换衣服。

苍朔的语气软了软。

我知道今日是你生辰，很好看，不用换了。

只要下次也给灵晴准备一份就好。

我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厌烦极了。

于是不耐地应付道。

我去换衣服了，你去陪着灵晴吧，免得她难过。

苍朔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

看着他紧张离开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造化弄人。

如今我竟也能平静地目送他赶到其他女人身边了，不再难过，不再心碎，不再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