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顾怀瑾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一旁的护士看他醒了，连忙过来检查。

“醒了？送你来的景区工作人员已经走了，叫你家人来办出院手续吧。”

听到这话，顾怀瑾才知道自己是景区工作人员救下的。

他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然后拿起手机点开。

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顾怀瑾无声地笑了笑，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去办手续。

刚出门没走几步，他就听到隔壁病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一侧目，他就看到了正在沈书妤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安景言。

“书妤，我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郑星星分手了，我掉下湖，不会游泳，她明明知道还自己跑了，她根本不值得，还不是你救我，我真要死在湖里了。”

“我知道你喜欢我很多年，知道你会转学来S大是为了我，也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和顾怀瑾在一起。”

“以前是我鬼迷心窍看不到你的好，现在我已经清醒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置身于情真意切、声声泣泪的剖白场景中，沈书妤却没有表露出半分兴奋激动，也没有立即答应盼望了多年的告白。

她像呆住了一样，一言不发。

隔着一扇窗，顾怀瑾瞥了一眼，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想。

大概是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还来不及消化吧。

不过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所以他没有耐心等待必然圆满的结局，转身下了楼。

办完手续后，房东发来消息，提醒他今天已经到退租日了。

他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还来得及，就先打车回了出租屋。

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只剩下这个箱子了。

除此之外，就是他前一阵收拾出来的礼物盒，里面放满了沈书妤这两年送他的所有礼物。

他拿出便利贴，照着之前搜索出来的，在这些礼物上一个个标上价格。

星空手链，5块一条，是她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情侣对戒，7块一对，是她送给他的恋爱一周年纪念日礼物；

三对耳钉，9块9包邮，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连衣裙，19块9包邮，是她送给他的恋爱两周年纪念日礼物；

……

满满当当一盒子东西，看起来倒是光鲜亮丽，实际上加起来总价值还不到五百块。

这些年，在她眼里。

只因他是个廉价男，所以才只配这些廉价的礼物吧。

顾怀瑾自嘲一笑，把早就写好的分手信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去了快递站，将这个盒子打包寄了出去。

收件地址，是沈书妤那栋别墅。

做完这一切后，顾怀瑾回到出租屋，给房东多转了一个月的房租，麻烦他收房的时候把房间里沈书妤剩下的东西都清理了。

反正她和安景言在一起了，不会再回来了。

按下发送键后，他的微信连续弹出来十几条消息，都来自沈书妤。

顾怀瑾没点开，也一条也没看，直接将他这个人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了。

与此同时，刘教授的电话正好打来。

“怀瑾，马上出发了，我们已经到你家楼下了，你下来吧。”

顾怀瑾没有犹豫，他拎起了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曾被命名为家的破烂出租屋。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后，顾怀瑾看着刚刚摔碎的手机，去了数码城一趟，买了一台新手机。

换做以前，他最多换个屏幕再混弄一阵子，但现在他也不想再节省了。

直接买了苹果最新款，花了一万多，是他辛苦攒下来的购房存款的十几分之一。

回去后，他把账号都登上，刚巧看到朋友圈有新动态，就点了进去。

是沈书妤刚分享出来的实况图。

以前他用的是安卓，根本听不到实况，可如今，他换了苹果，一点开就听到了背景图里的声音。

“书妤，一个告白仪式而已，你搞得这么隆重啊！”

他身子微微一僵。

那边刚说要分手，沈书妤就着手准备告白了？

也好。

他抬起头，看了眼日历上被圈红的日期。

距离他离开，只剩下最后七天了。

接下来几天，沈书妤以兼职为由，再没回过家。

顾怀瑾知道她是在忙着表白，而他在忙着收拾行李，没有拆穿。

直到这天深夜时分，沈书妤回来了。

她喝得酩酊大醉，意识不清，一进门就抱着顾怀瑾呢喃不停，眼眶里一片微红。

“那些玫瑰是你最喜欢的，戒指也是专门为你定制，身边所有朋友都祝福我们，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可终究是抵不过她一句对不起，是吗？”

“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呢？明明，明明我才是陪了你十几年的人，她到底有哪点好，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都低沉了几分，哽咽不止。

看着她这潦倒失落的模样，顾怀瑾却无动于衷。

因为他知道，她认错了人，把他认成了安景言。

透过这些醉话，他已经大致清楚今天发生的一切了。

不过是沈书妤告白了，安景言又一次拒绝了而已。

他沉默着听完，没有照顾她，直接熄灯休息了。

沈书妤第二天是被冻醒的。

空调开了一整夜，她衣服也没换就睡在了沙发上，连条毯子也没有。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胃里也翻江倒海的，浑身都不舒服。

可等她挣扎着起来进了厨房，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以往每次她喝醉了，顾怀瑾都会提前煮好醒酒汤，怎么今天没准备？

她进了卧室想问一问，却看到他正在衣柜前叠衣服，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她忽然就慌了，连她都没想到那种慌乱的情绪竟会如此汹涌。

“你拿箱子干什么？要出门吗？”

顾怀瑾手里动作没停，也没看她一眼。

“马上要换季了，有些衣服拿出来清理一下。”

沈书妤还要继续问些什么，顾怀瑾却已经转身进了浴室。

接下来几天，安景言一直在朋友圈里发各种秀恩爱的视频照片。

沈书妤也没心思追究顾怀瑾的异样了，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天天在家里发呆昏睡。

顾怀瑾默默的看着，自顾自忙碌着。

倒数第三天，他回了一趟家，和家里人交代了加入科研保密项目的事。

倒数第二天，他和朋友们聚了会，道了别。

最后一天，安景言打电话来，邀请他和沈书妤一起去游湖。

他不太想出门，可因为这个电话又提起精神的沈书妤却非要拉着他出门。

等到了湖边，看着跟在安景言身边的郑星星，她的脸色一下就冷了。

上船后，顾怀瑾找了个位置坐下，欣赏着烟雨朦胧的湖上风光。

沈书妤虽然人坐在他身边，眼神却不住地往一旁的安景言身上看。

行到江心，天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狂风不住刮来，将小木筏打得摇摆不定。

雷声轰隆，大雾茫茫，不多时，愈来愈猛烈的风雨将小木筏掀翻了，船上没穿救生衣的几个人一齐跌进了水里。

安景言和顾怀瑾都不会游泳，两个人在求生意志的刺激下，扯着木筏边缘艰难地挣扎着。

落水后，郑星星的第一反应是扑腾着往岸边游去，根本不想管其他人。

而沈书妤的眼里只有安景言。

她抛下了就在身边的顾怀瑾，想也没想就往木筏另一头游去，一把抱住了眼看就要溺水的安景言。

冰冷的降水打在失温乏力的顾怀瑾身上，他的牙关都打起了冷颤，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消失在雾气里的声音，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风浪未曾停歇，一波一波打过来，他终于坚持不住，再抓不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松开了手，直直地，往湖底坠落。




一圈游戏才过半，顾怀瑾就折完了十根手指。

一直盯着他、不怀好意的一群人看到后，纷纷兴奋了起来。

“第一个出局的人出现了啊！接受惩罚，接受惩罚！”

“惩罚是，趴在地上和狗进行龟兔赛跑，看谁最先跑到门边！要是输了就要接受新的惩罚哦！”

顾怀瑾猛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

他站起身，拒绝接受这种侮辱人格的惩罚。

见他不肯答应，这群嘻嘻闹闹的公子哥大小姐都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玩不起是吧？”

“不会是害怕输给一条狗吧？那也太丢脸了！”

“游戏规则早就定下来了，你说不接受就不接受啊。”

直到看到他们这誓不罢休的眼神，顾怀瑾才终于明白，他们就是故意的。

大概是觉得沈书妤隐姓埋名和他这么廉价的人在一起两年，他们想为她出气，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察觉到这不安好心的意图后，他连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身边人拽了个趔趄。

“啊！”

他猛地摔倒在地，头撞在桌子角，不断往外涌着血。

这群人看到鲜血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更兴奋了，直接把狗抱过来放在他身边，怪叫个不停。

“来来来，快来看人狗赛跑了啊，预备，游戏开……”

话音未落，就被门口一声满含着怒气的呵斥打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这声音，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视线都闪躲着，假装事不关己。

“玩个小游戏而已，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几个人上前打圆场，沈书妤却看都不看他们，一把推开人挤进去，拉起受伤的顾怀瑾大步离开。

沈书妤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上了医院的地址。

一路上，她拿着手帕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伤口，满脸都是心疼，不停地道着歉。

“对不起，怀瑾，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顾怀瑾不知道刚刚发生那一切和她到底有没有关系，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一场戏。

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今天遭受的这一切，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并不想接受她的道歉，只是强压住心头的刺痛，红着眼反问道：“你为了我，得罪你那群有钱的朋友，你就不担心他们记仇吗？”

看着他这泛红的眼眶，沈书妤怔了怔，以为他还在担心她，心底骤然生出一丝愧疚来。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了好几个度，听起来闷闷的。

“无所谓，在我心里，只有你最重要。”

若不是得知真相，估计顾怀瑾会被她这副表情蒙骗。

可他知道真相，也知道她的表情，她的话，她的爱意，全是谎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她的手机叮咚响了好几声，她看了一眼，又撒起谎来。

“怀瑾，老师让我去学校一趟，你能一个人去医院吗？”

他定定看了她很久，才自嘲的点了点头。

车辆靠边停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车流里后，顾怀瑾脑海里闪过刚刚瞟到的对话。

“书妤，我想和郑星星分手！”

“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面对已经乱了方寸的沈书妤，顾怀瑾还保持着镇定，率先发问。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坦白的机会。

沈书妤本可以直接表明身份的，可她脱口而出的，依然是谎言。

“朋友生日，请……我来聚一聚。”

顾怀瑾后退了几步，看着辉煌大气宛如宫殿的别墅，幽幽开口。

“你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

沈书妤怕说太多露馅，连忙岔开了话题：“你怎么送起外卖了，这么热的天，也太辛苦了。”

顾怀瑾看着被晒黑的手臂，语气淡淡的：“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你不是想换一台电脑吗，就想着攒些钱，好给你一个惊喜。”

这的确是他原来的想法，可现在他才知道，被骗得团团转的自己，有多愚蠢。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沈书妤心里有些发紧。

她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他晒伤的手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何曾遇到过宁愿跑去送外卖也要给她买礼物的男孩。

她心头骤然发紧，刚要说些什么，几个见她迟迟不归的朋友都出来看热闹。

“书妤，怎么不进来……”

一看到顾怀瑾，几个人面面相觑，帮忙打起了掩护，对沈书妤的语气也从恭敬变成了催促。

“赵哥生日请咱们喝酒，叫你拿个外卖怎么磨磨唧唧的？”

“这是你男朋友吧？进来一起喝杯酒？”

说完，几个朋友嘻嘻哈哈地把人拉了进去。

一进门，顾怀瑾四下环顾了一圈，看到了不少眼熟的东西。

一展览柜里的手办，沙发上的玫瑰小熊，橱窗里的水晶流沙摆件……

这些，他都在安景言的朋友圈里见到过同款。

他以前还很奇怪，安景言家境一般，为什么会收到这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礼物。

原来都是沈书妤送的。

一粉一蓝，一雄一雌，一大一小，一看就知道是情侣款。

顾怀瑾一样样看过去，视线最后落在了小狗身上。

通体雪白的泰迪蹦蹦跳跳跑出来，穿着浅蓝色的小裙子。

最吸引顾怀瑾视线的，不是它这可爱的模样，而是围在它脖间，扎成蝴蝶样式的领带。

蓝色印花，有lv的logo，末尾绣着一个小小的c字，格外扎眼。

那是他一天只睡三个小时，兼职了整整半年，给她买的恋爱两周年礼物！

他想给她最好的，所以第一次大着胆子拿着血汗钱踏入了奢侈品店，没想到，她不仅看不上，甚至还毫不在意的随手戴到了一条狗的身上！

顾怀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从进门开始，沈书妤就一直盯着顾怀瑾，怕他察觉到什么。

正好喝醉的一群人闹着要玩游戏，她连忙拉着他加入，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两个人刚坐下，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本想直接挂断，但拿出来看到名字后，只犹豫了几秒，她还是去了阳台。

随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后，游戏也开始了。

“来来来，我们来玩我有你没有。”

顾怀瑾本想拒绝，却被一群人强势的按住了。

“我有一栋海湾别墅！没有的赶紧折手指！”

“我最近入手了玛莎拉蒂的最新款跑车！没有的折手指！”

“今年苏富比拍卖行拍下的最贵的藏品，就在我家，没有的折手指！”

这群富贵公子千金说的东西，顾怀瑾一样也没有。

那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夜里，渐渐安静下来的游乐场开始放起了烟花。

缤纷绚烂的颜色不停绽放着，像无数道流星一样划过，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安景言所有的坏心情都被一扫而空。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烟花秀不是只有在节日才有吗？怎么今天会有啊？”

沈书妤嘴角含着笑，一脸宠溺地看着他。

顾怀瑾知道是她一手筹备的。

刚刚买冰激凌的时候，她一直在给人发消息，大概就是为了这场烟花。

但安景言并没有看完这场专门为他准备的惊喜。

看到一半，他接到了郑星星的电话，也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脸上一喜，不顾沈书妤的百般挽留，执意离开了。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亢奋了一天的沈书妤就像烧尽的烟花一样，萎靡了下来。

她似是很不甘心一整天的付出被人半道截胡了，猛地踹翻了一旁还没来得及放的烟花。

再回身时，她那满是失落和愤怒的眼睛，对上了顾怀瑾那双平静的眼。

目光交汇的瞬间，沈书妤才想起他这个人，连忙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快步走过来将他拥进怀里。

“怀瑾，烟花是不是很好看？”

看着天空中绽放的“AJX”三个字母，顾怀瑾轻声嗯了一句，然后推开了她。

沈书妤愣了愣，以为他是察觉到什么，慌乱着想要解释。

“今天我……”

顾怀瑾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也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他做出毫不介意的样子，合起双手，“听说烟花就和流星一样，能够让人梦想成真，不如许个愿吧。”

沈书妤接住了这个恰好出现的台阶。

大概是为了掩盖今天对安景言的种种照顾，这一次，她把愿望说了出来。

“希望能和我家怀瑾能永远在一起，毕业后攒够钱，顺利结婚。”

这些心愿，顾怀瑾曾经听到过很多次，每次他都会眼含热泪。

可如今再听到，他心里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是闭上眼，在心里许下了愿望。

“希望离开沈书妤后，我能和她，往后余生，不复相见。”

许完愿后，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沈书妤含笑的眼神。

“怀瑾，许了什么愿望，怎么不告诉我？”

顾怀瑾侧开眼，笑了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抽空去学校签完协议后，顾怀瑾去了常兼职的店里，提了离职。

店长同意了，要他今天站好最后一班岗。

他忙了一个上午，送了几十单外卖出去，被酷热的太阳晒得头脑发昏。

下午第一单是一栋富人区的别墅，他放下晒得发热的头盔，提着几十斤的外卖，艰难地敲响了门。

几分钟后，别墅门被打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来了。”

他闻声抬头，正好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在看到他的瞬间，那双瞳孔慢慢睁大，不断涌现出多样的情绪。

紧张、意外、惊慌……

全都呈现在了沈书妤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