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赵琬意，你没嘴吗？你要什么，自己和朕说。”
江逾白在逼我服软。
我疼得发抖，艰难地说：“求陛下赐药。”
容绯嗤笑一声，“我的手也断过啊，有这么疼吗？”
“真矫情，装这个要死的样子给谁看啊？”
江逾白起身，走到我面前。
“不是宁愿死，也要离开皇宫，离开朕吗？”
“如今，怎么怕死了？”
我不怕死，只是太疼了。
我从来逞强，很少将伤痛说与外人听。
而如今，我死死咬着牙。
直到齿间渗出血腥味，才能不喊一声痛。
“陛下若真要我死，倒不如给我个痛快，不必这样折磨我。”
我受够了。
我真的受够了。
江逾白的脸色难看得可以。
他弯下腰，用力掐住我的下巴，“你别以为死了就解脱了。赵琬意，朕告诉你，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得是飘在后宫里的鬼。”
“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你敢这样威胁朕，不过就是仗着朕舍不得！”
听到这句话，我只想笑。
“你有什么舍不得啊？舍不得我死这么轻松吗？”
“别装这副深情似海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我这两条腿，是为了替他挡刺客，才从马上摔下来，硬生生摔断的。
我这辈子，都没法好好站起来了。
这些年，江逾白已经不爱我了，我却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断腿的疼痛。
这对我太残忍了。
江逾白抚摸着我的眼睛，“琬琬，不要这样看我。”
他紧拧着眉，神情看上去，竟然比我还痛苦。
“谁都可以说我薄情寡义，唯独你不可以！”
明明，只有我可以，只有我够资格，只有我被他弄得遍体鳞伤。
我吃了太医给的止痛药，很快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
我的手掌还被匕首划伤了，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真狼狈。
江逾白愤恨地看着我，“你皮糙肉厚，不过是多了道小伤口！装什么可怜？！”
“可绯儿不一样，她从没吃过苦！她的手腕都被你搞脱臼了，你该死！”
我陪了江逾白十五载，替他挡过无数明枪暗箭，如今满身旧疾。
最难的时候，我背着昏迷的他，放血割肉为他续命，走了几百里路。
可到头来，只换来四个字——
皮糙肉厚。
我只觉得腿疼得厉害。
心也疼得厉害。
江逾白浑然不觉，还在骂我。
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朕都舍不得动她半根汗毛！你竟敢动她！你怎么敢的！”
“赵琬意，朕要你付出代价！”
我笑，笑出了眼泪，“我这两条腿已经断了，皇上还要什么啊？要我的命好不好？”
江逾白陡然梗住。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脸上的泪，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来替我擦。
可最后，江逾白还是冷哼一声，“别老拿这两条腿来说事！没有你，朕同样可以安然无虞！”
他抱起容绯，拂袖离去。
我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我想，江逾白大概是很爱她的。
自古以来，后宫和朝廷的关系密不可分。所以这些年，江逾白从来雨露均沾，专宠一人的事，从来没有过。
可这大半年来，我听过太多关于容绯的传闻。
容绯生于民间，出身普通，喜爱坊间生活。
江逾白就不顾安危，时常陪着她出宫，带她猜灯谜、放花灯、流连于大街小巷。
那些民间寻常夫妻做的事情，他都惯着她，陪她去做。
这些，连我都没有过。
小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娘娘，你疼不疼？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非要带你出来透气，娘娘你根本不会受这么大的委屈。”
我摇头，朝她伸出手，“扶我起
娘双腿有旧疾！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皇上恩准的，我们娘娘谁都不用跪！”
容绯踹了她一脚，“一个狗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小桃被踹倒在地，眼里疼出泪来。
容绯冷冷地瞪着我，“什么贱东西，也敢沾本宫的光！”
“来人，拿匕首来！”
“划花了这张脸，看还有没有人敢说本宫像她！”
她身后有个太监是宫中老人了，出言劝道：
“娘娘您初升贵妃，还是不要为了这么一个人，生出是非。”
“琬娘娘毕竟曾经是贵妃，陪了皇上好些年。当初她逃出皇宫被发现，要是旁人，早就没命了。皇上却也只将她打入冷宫，没舍得动一根手指头。”
“娘娘您要是伤了她，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
没等他说完，容绯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本宫做事，哪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手里的匕首闪着森寒的光。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是江逾白。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这些年，他越发喜怒无常，越来越像个帝王了。
江逾白瞪大双眼，急急朝这边走来。
从来胜券在握的人，脸上难得出现这样惊慌的神情。
他武艺那样高超，是知道我要做些什么的。
可惜，晚了。
趁着容绯回头望的功夫，我擒住她的手臂，“咔”的一声脆响——
她的手臂，断了。
容绯面容扭曲，疼得尖叫。
我听得很痛快。
江逾白走到我面前，声色俱厉，“赵琬意！你好大的胆！”
容绯钻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皇上，我疼。”
我一眼就看见，江逾白今日穿着一件暗紫色云纹锦袍，和容绯身上的紫色襦裙相得益彰。
好一对璧人。
我垂着眼，“是她先招惹我。”
我一直跪在地上，没法自己起来。

有人说：“皇上明明很爱琬娘娘，那些受宠的妃子们，哪个不是和琬娘娘相像的？皇上怎么舍得让她疼啊？”
另一道声音说：“不疼，怎么会长记性？要我是琬娘娘，得了恩宠，肯定换着法子哄皇上开心。她倒好，偏要闹着出宫，结果被打入冷宫了吧。当初多风华绝代一人啊，如今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作的！”
“但说到底，也是皇上先食言，当初皇上登基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只爱琬娘娘一个人。可没过半年，后宫就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夫君爱别人啊？”
“可他是皇帝！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自古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和江逾白离了心，常常吵架冷战。
系统消失后，我回不了家，于是迫切地想要自由。
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破皇宫里。
但江逾白不肯。
他把我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要了我，像是疯魔了一般，在我耳边说：“我们说好的，要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琬琬，你不能离开我。我与旁人都是逢场作戏，我只爱你，只爱你。”
我假意服软，却在暗中谋划出宫。
只可惜，我刚踏出城门，就被江逾白发现了。
……
这一夜，冷宫燃起一场大火。
我睡得很沉，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小桃艰难地拖着我，想带我出去。
她的腿被柱子压伤了，抱不动我，只能拖着我，一步步往外挪。
火势很大，房梁东倒西歪的，冒着滚滚浓烟。
小桃对我说：“娘娘，不要怕，小桃会带你出去的。”
我叹气，“松手吧，你自己逃，别管我。”
小桃的眼睛被大火和浓烟熏得通红。
她拼命摇头，咬着牙带我继续向前。
我欠她的已经够多了。
“
走啊！走！别管我！”
小桃不肯，直到，又是一根柱子倒落，她推开我，自己却被柱子压倒，嘴里溢出血迹。
她对我笑，“娘娘，别怕……”
话音未落，便了无声息。
这时，我听到江逾白声嘶力竭的呼喊，“琬琬！你在哪！”
容绯娇声道：“皇上，您不能进去，一个瘸子而已，死了就死了，您龙体要紧啊！”
“滚！”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过后，我看到江逾白朝我跑来的身影。
火光中，他奋力搬开我身上的柱子。
从来沉稳冷静的帝王，此时此刻，却像个孩子一般无理取闹。
“琬琬，你醒醒，你不准死！你不能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这辈子都不离开我！”
有一滴冰冷的泪，落在我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