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司辰的脚步不快，柳芙甚至能从这减慢的脚步中感受到体贴。

体贴……？

柳芙自己都觉得诧异，她怀疑是不是她坐轿子时间太长产生了错觉。

竟然觉得婚前素未谋面、性格冷漠、大概也不会喜欢她的人体贴。

她快速收敛思绪仔细听着喜娘在一旁的轻声提醒，别胡思乱想下忽视了喜娘的提醒，然后成为首位在大婚之日摔倒的新娘，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靖国公府很热闹，来参加婚宴的人非常多，其中还有些人不请自到。

因为靖国公府的这场婚宴，虽然当今圣上没亲自到场，却让大皇子、二皇子以及抢了靖司辰未婚妻的三皇子都来亲自参加靖司辰的婚宴。

得知这个消息后，原本正在观望的人不再纠结，没收到请帖的人也备着厚礼不请自来，这就导致亲自来恭贺新婚的人多了很多。

走过了长长的廊道，迈过一重门槛，便是拜堂的正院。

老靖国公已经不在，此时只有老国公夫人一个人坐在上首，旁边是老靖国公的牌位。

接下来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三拜礼成，新人被送入喜房。

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圣旨到，靖国公世子靖司辰接旨！”

在场的所有人闻言顿时全部跪了下去，包括三位皇子，都一起等待皇帝的旨意。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扯着嗓子念着圣旨，圣旨的内容就是昨日皇帝与靖司辰说好的，让靖司辰继任靖国公之位。

“谢陛下恩典。”

靖司辰叩首后接过圣旨。

靖司辰顺利继任靖国公，除此之外，皇帝还赐下无数赏赐，这些赏赐的丰厚程度就算在场的三位皇子听着都有些眼红，可见有多么丰厚。

在场的众人没有傻子，无论是从三位最年长皇子的表现，还是皇帝的圣旨上看，靖国公府根本就没走下坡路。

皇帝迟迟不让靖司辰承爵，就是为了在靖司辰大喜之日再降下圣旨，双喜临门。

他们就说，皇帝不可能会对靖司辰如此无情。

皇帝从前就与老靖国公情同手足，对靖司辰也很好，没道理老靖国公刚走三年，皇帝就对靖司辰以及靖国公府变了态度。

想到这里，在场的某些人还反省自己是不是礼送的薄了几分……

柳芙听完圣旨后，整个人还有些没法回神。

她是以世子夫人身份嫁过来的，然而新房还没入，她就摇身一变成为国公夫人了？

当然，成为国公夫人不是让她感到快乐的原因，毕竟她迟早会成为国公夫人，除非靖司辰被削爵。

令她快乐的是皇帝的赏赐，这些赏赐大概率会入国公府的库房，到时候她执掌中馈，这些赏赐四舍五入就都是她的了！

果然还是嫁到大户人家好，至少不必担心自己的吃穿用度，只会比在娘家时好，不会比在娘家时差！

李公公离开后，被打断的仪式继续进行，接下来便是送入洞房了。

他们在正院成亲，新房也在正院，距离并不远。

被喜娘搀扶着走进新房坐在新床上，柳芙能感觉得到，这新房里的女客不少。

在喜娘的吉祥话中，她的盖头被揭开，顿时屋内就传来女客们的惊呼声。

“新娘子可真漂亮。”

“都说新娘子漂亮，我看简直是仙女下凡。”


期间蒋老太太几次想要发难，想让李氏接手继续操办柳钰的婚事，可都被永昌侯挡了回去。

李氏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虽然月数还不大，可他找了很多有经验的老大夫，得到的结果都是儿子的可能性高一点。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有嫡子，永昌侯就恨不得将李氏放在心尖上。

若非李氏坚持，就连柳芙的婚事他都不想让李氏操办。

每当蒋老太太想将事情推给李氏的时候，永昌侯就说让府中的管事接手。

蒋老太太自然不同意，她的宝贝孙女的婚事让下人操办，那柳钰还能有什么脸面。

她还打算办一场风光的出阁宴重新给柳钰找回脸面。

就这样，蒋老太太自己咬牙坚持操办下来。

自打上次参加宴会的事情发生后，柳钰就被永昌侯禁足，她自怜自艾，甚至都没给乔婉茹写道歉信，就像一只缩在龟壳里的乌龟一样，整日待在她的院子里。

仿佛只要没人提起，便不曾发生一样。

柳钰的态度彻底伤了乔婉茹的心，其他与柳钰交好的姑娘也不由得选择与柳钰保持距离。

于是——直到柳钰出嫁前一天，都没有收到任何一位好友的添妆。

柳钰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不愿意将错误归到自己身上，只觉得当初交好的姑娘们都是表面姐妹，一旦出了事就立刻跟她划分界限。

想到梦中她出嫁前的风光，柳钰就是一阵胸闷。

积累多日的情绪终于随着蒋老太太的到来而爆发。

离家前夜，蒋老太太虽然身心疲惫，依旧惦记明日就要出阁的柳钰。

她坐在柳钰身前，细细叮嘱着：“虽然你是低嫁，成安伯府的人一定会敬着你。可做媳妇与做姑娘完全不同，你到了成安伯府不要再以侯府嫡女的身份自居，就算你婆母出身再低她也是你的婆母，她若是想要为难你，总会让你有苦说不出。”

“你记着要收起你一身的骄傲，面对你的夫君，你要敬他，他是你的夫也是你的天，更是你未来的依靠，你只有牢牢抓住他的心，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祖母老了，日后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到了成安伯府后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柳钰顿时泪如雨下。

“祖母……”

她扑进蒋老太太的怀抱里，这是整个永昌侯府唯一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

或许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柳钰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

可这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只知道，明日她嫁给裴清垣后，她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先苦后甜的道理她懂，只要能成为一品诰命夫人，现在受的这些苦都不算什么！

晚上，柳钰再次做梦。

梦中是数不尽的痛苦。

第二天早上，柳钰醒来后那些冷言冷语以及嘲笑声还依稀在耳边响起。

“姑娘，该起床了。”

丫鬟的声音将柳钰拉回到现实。

看着屋子里刺眼的红色，她终于反应过来，今天是她大喜之日，新郎却不再是靖司辰。

她选择了一个新的人生。

而现在，她即将走入新的人生道路。

……

成婚第三日，柳钰带着裴清垣回门。

为了避嫌，柳芙早起后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去，毕竟她和裴清垣也相看几个月一度到了快定亲的程度。


靖司辰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柳芙也没觉得奇怪，靖司辰这样日理万机的国公爷，要是和她一个小女子一样睡到日上三竿，那才奇怪。

“姑娘，国公爷去靶场了，说晚点会回来与您一同用早膳的。”

见柳芙醒来后，静莲赶快说道。

昨晚国公爷突然回来可真是把她吓坏了，还好国公爷进去之后屋内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让她把悬着的心重新放回原地。

柳芙轻轻点头，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

不得不说，靖司辰对她的态度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就算靖司辰一整天不见人影，她都不觉得奇怪。

从定亲开始，她就没指望和靖司辰的婚姻与正常人相同。

“姑娘……”

就在柳芙被静莲和静兰两个人伺候着洗漱的时候，静莲突然叫了柳芙一声，声音有些迟缓。

柳芙看向静莲，等待静莲开口。

静莲似是有些纠结，但见柳芙望过来，虽然还没决定好，还是依旧将心中纠结的事情说了出来。

“姑娘，国公府为您准备的丫鬟们还在外面候着，您要不要让她们进来伺候？”

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柳芙可以有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其他的粗使婆子和丫鬟八个。

柳芙自己有两个陪嫁大丫鬟，于是靖国公府为柳芙准备两个大丫鬟。

现在柳芙从世子夫人升为了国公夫人，大丫鬟的名额自然也要翻倍。

可柳芙已经嫁了过来，没道理再让下人为她准备大丫鬟，自然可以自己从其他丫鬟们中提拔。

靖国公府为柳芙准备的两个大丫鬟，其中之一昨晚柳芙已经见过，就是秋月。

还有一个名叫怜儿，倒是还没见过。

静莲只是考虑得太多，怕自己不说这句话，再让正院的其他人认为自家姑娘只看中陪嫁过来的人，不看重靖国公府为她准备的人。

正常情况，新媳妇肯定更加看重自己的陪嫁之人，这是人之常情。

可柳芙的身份毕竟不一般，身为国公夫人，即将要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公府，要是让下人觉得夫人不公平，怕是会影响到柳芙的威严。

柳芙听到后却并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她要是柳钰，肯定会让秋月和怜儿进来一起伺候，还会优待她们，让她们感受到被信任的感觉。

可惜她是柳芙。

在她这儿，事情很简单，若是秋月和怜儿因此产生不满，只能说明她就算对她们一视同仁，她们也不会忠心于她，就是一棵墙头草而已。

这里是等级分明的古代社会，尤其是她现在还是高高在山东各国公夫人，若是太过优柔寡断才会被人看不起。

她就要表现出她的强势来。

她可不想以后想做点什么事，还要看下人的眼色。

“不用了，让她们先在外面候着吧，反正等会儿还要统一与院里伺候的人见面，到时候一起吧，省着麻烦。”柳芙淡淡地说道。

“是。”

见柳芙给出决定，静莲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梳妆完，柳芙见靖司辰还没回来，便打算先见一见院里伺候的人。

“你叫他们稍后去正堂见我。”

柳芙来到正堂后没多久，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三个人中，其中两个柳芙昨日都已经见过了。

分别是冯嬷嬷和秋月。

那么剩下的那个人想必就是她还没见过面的大丫鬟怜儿。


靖司辰身为老靖国公的嫡长子，从小就学习武艺，不到十岁就上了战场和老靖国公一起带兵打仗。

后来靖司辰十五岁那年，他和老靖国公在一场战役中身受重伤，虽然战争胜利了，父子二人却再也上不了战场。

也是那次受伤，英国公家的丫头悔婚转头嫁给了自家老三。

皇帝对此很是恼怒，可老靖国公说孩子们的亲事勉强不得，是靖司辰和人家没缘分。

后来老靖国公又给靖司辰定了永昌侯府的大姑娘，大姑娘不嫌弃靖司辰一身伤同意定亲，谁承想定亲不到半年，老靖国公就撒手人寰。

靖司辰守孝三年，刚刚守孝结束准备成亲，永昌侯府的大姑娘又不同意了，永昌侯只能把二姑娘嫁过来。

永昌侯府发生的事根本瞒不过皇帝。

皇帝知道后就想将这门亲事解除，再给靖司辰挑一个好姑娘，全华京的姑娘等他挑选，就是待嫁的公主都随他挑。

然而靖司辰却说不必，娶谁都是娶，没必要多此一举。

皇帝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了，谁让他觉得亏欠靖司辰。

现在眼看着靖司辰就要成亲，他一想到二拜高堂时就替靖司辰感到心酸。

“不用麻烦陛下。”

靖司辰冷冷的一句话打断了皇帝的所有思绪。

一瞬间，什么心酸难过都没有，他甚至想抽这臭小子一下子。

皇帝陛下吹胡子瞪眼半天，人家连表情都没变化，片刻后，皇帝幽幽地叹了一声。

“小辰，你与朕没必要这么生分，朕与你父亲情同手足，在朕心中，你就是朕的亲侄子，朕对你的好天经地义。”

靖司辰的眼睛轻颤一下，接着他便说道：“陛下，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没做出为陛下解忧之事，就不应该得到陛下过多的帮助。”

当年那次受伤，靖司辰伤的极为严重，可以用只剩下一口气形容最为贴切。

这三年，他不仅回乡守孝，还在积极治疗和恢复自己的身体。

当守孝结束重回华京后。皇帝就说要让他正式继任靖国公之位，还要对他大肆褒奖，然而全部被靖司辰以同样的理由回绝。

皇帝知道靖司辰从小就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看着靖司辰眼里的坚决，便没有再坚持。

这几个月以来，因为他迟迟没让靖司辰继任靖国公之位，京中对此传言非常多，但落井下石的人却没有，见风使舵的人倒是不少。

包括这永昌侯府！

若是从前老靖国公还在的时候，大姑娘就算是不愿意嫁，永昌侯绑也得把人绑到花轿上！

只有英国公家的姑娘找上他三儿子，自觉找到了靠山，才敢退亲。

皇帝特别想为靖司辰出头，让所有人知道现在老靖国公虽然没了，靖国公府的靠山却是他！

可惜，靖司辰不乐意。

人家不愿意沾父亲的光，非要跟他公是公，私是私，明面上不愿意受他任何优待。

“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这靖国公之位你不能再推辞下去了。”

这回靖司辰没有再拒绝下去。

上一次拒绝，主要是想看清楚时隔三年他父亲不在后，其他人对靖国公府对他的态度究竟如何。

靖司辰自小聪慧，性子虽然冷，却不代表他做事风格也如性格一般铁血。

见靖司辰终于不再什么都拒绝后，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现在搞得倒成了他们理亏。

裴清垣看着一脸严肃的兄嫂，知道这件事是他理亏。

可他玷污了表妹的清白，就必须给表妹一个说法。

最后一家人商议后决定，在柳钰进门之前裴清垣和穆柔还是像表兄妹一样相处，纳妾之事等日后柳钰进门再说。

……

成安伯府发生的一切没人知晓。

接下来的时间里，没再闹出任何事端来，永昌侯府内所有人都在准备着两位姑娘的婚事。

期间，李氏还为柳芙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靖司辰竟然派人送来一支极为昂贵的发簪。

本来夫人们对柳芙的态度还处在观望状态。

得知下定的时候靖司辰本人并没有出现后，便总有人说靖国公府不满换亲之事，所以日后柳芙嫁过去肯定不受待见。

谁承想笑话还没看到，靖司辰本人就亲手打破了这则传闻。

要知道，靖司辰是一位特别有主见的主儿，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当今圣上不下旨都不好使。

因为靖司辰送来的这只发簪，整个及笄礼的气氛更加火热。

另一头，靖国公府。

管家汇报道：“世子，那支发簪我已经亲自送到了永昌侯府。”

靖司辰点点头，淡漠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管家知道自家世子向来不喜多话，见世子没有其他吩咐，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靖司辰想到早上弟弟跟他的谈话，面前的公文就无法看进去了。

今天早上，平日里很少见到人影，看到他就像是老鼠看到猫一样的亲弟弟靖司礼，竟然与他一同用了早饭。

饭后不仅没立刻离开，还一脸讨好地跟他主动开口说话。

“大哥，今天是大嫂的及笄礼，那个……你……”靖司礼欲言又止地说道。

靖司辰抬眼看向靖司礼，看了几眼后薄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然后呢？”

靖司礼：“……”

他不仅害怕大哥，也不愿意和大哥说话，每次说话就与这次一样，自己说了一堆话，人家只说三两个字，再配上那副淡漠的表情，就搞得好像自己这等凡夫俗子不配和人家说话一样。

想到自己的目的，靖司礼强忍着想要离开的冲动，继续说道：“我听李四说已经定亲的男子应该在未婚妻子及笄礼时送上礼物。”

回应他的是靖司辰的沉默。

片刻后，终于得到了靖司辰“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回答。

靖司礼再也不愿意继续和大哥一起待下去，他怕会被冻死。

炎炎夏日，他靖二爷被冻死了，岂不荒唐！

随着靖司礼的告辞，屋内再次恢复寂静。

可靖司辰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了思考的神色。

不知过了许久，他吩咐管家去他的私库挑选一支贵重的发簪给永昌侯府二姑娘送过去。

回想着早上发生的事，靖司辰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

二弟什么时候和柳二姑娘有过接触？

能让二弟有好感的姑娘少之又少，这柳二姑娘想来也不同寻常。

想到这里，靖司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产生了微不可察的兴趣。

……

柳钰的婚事由蒋老太太操办。

蒋老太太虽然身体硬朗，可毕竟年岁已大，近些年一直养尊处优，已经很多年没有操办过这些事。

每日琐碎事特别多，几个月忙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神情中也带着憔悴，不复从前富态老太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