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西幼，我不知道，不是，我是说我……”

方闻已经忘记了，但他不能承认自己不上心，不能承认这段时间因为许沁的事操心太多，以至于忽略了林西幼。

不不，他没有不上心，他只是太忙了，对，太忙了。

“为什么不喝，你又不过敏，你要是过敏现在闻到味道就会不舒服了，矫情。”

“闭嘴！”

方闻像一头发狂的野兽，高大的身驱微微颤抖，而后又用着乞求地目光看向林西幼。

“原谅我，我真的……西幼，对不起。”

他除了对不起，再也说不出其他。

许沁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被吼了，方闻又再一次因为林西幼而吼她。

许沁心中暗暗发誓，若有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林西幼。

迎向许沁怨毒的目光，林西幼知道，许沁怕是恨死她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林西幼现在都不在乎方闻了，难道还会在乎许沁吗？

许沁离开后，方闻想要上前去拉林西幼的手。

被林西幼避开了，她面色无波无澜，连一句责怪都吝啬给予。

却让方闻更加不安，他觉得林西幼忽然离他好远好远。

这种感觉，从林西幼跳楼之后就有了。

林西幼身上仿若蒙上一层迷雾，她人就站在那，却让方闻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每一次试图靠近林西幼，都会触碰到冰冷的墙面，将他无情推开。

“叫我下来有什么事？”

所有纷乱的思绪，再次因为她这句平静如死水的话弄得方寸大乱。

方闻双手紧握，小心翼翼解释，“我今天带许沁过来，只是想让她帮着解释，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在我眼里就是个哥们儿。”

“嗯知道了，还有事吗？”

林西幼对于方闻和许沁的恩怨情仇没太大兴趣，前世和他们牵扯太累，如今重活一世，她可不想再纠缠下去。

又是这样毫不在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模样，方闻哽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喉咙。

他一时间难以言语，只能就这样怔怔看着，看着眼前之人。

是林西幼，又不是林西幼，是熟悉的更是陌生的林西幼。

这一个月以来，方闻时常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灵魂，而这个灵魂又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还是林西幼吗？是我认识的那个林西幼吗？

“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林西幼被热得烦闷，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宿舍吹空调。

“西幼，之前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

时间过去太久远，林西幼当然不记得十年前她答应过什么。

听到她的回答，方闻仿佛被闪电击中，原本就因为那些事而略显紧绷的面容，此刻更是瞬间失去光彩与生机。

“你说等高考结束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你不记得了吗？”

哦，原来是这件事。

他们对彼此确实有过这个承诺。

曾经一起约定好高考之后就在一起，约定好要上同一所大学，约定好要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承诺本来就是脆弱的。

誓言只在说出口的时刻是真心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誓言也会慢慢褪色，直至变得模糊空白。

“记得，所以你要好好努力，准备冲刺高考吧。”

林西幼不想在高三的关键时刻刺激方闻，她还是希望那个曾经拉她出深渊的少年能好好过好往后的生活。

但是，林西幼不会再遵守诺言。

这一次，就让她来做背弃诺言的罪人好了，当罪人，总比要当弃子好。

“好，我们都要努力。”

方闻终于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方闻刚才问的时候有多紧张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听到林西幼说不记得，他会怎么样，他不敢去多想。

这个预想太残忍，他光是想着都觉得窒息。




“不用，双双会送我回家。”

许沁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她尽量掩饰自己的开心，故作大方，“方闻，既然西幼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别插手了，我们回去吧。”

方闻还是不放心，一边离开，一边叮嘱林西幼，“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知道了。”

林西幼敷衍点头。

为了避开方闻，林西幼甚至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坐公车去学校。

等方闻和许沁来问，她就说自己要好好学习，提前来学校复习功课。

放学时，则继续用去图书馆的借口，和方闻他们分开。

一周时间，林西幼都把自己困在教室和图书馆学习，废寝忘食。

堪称头悬梁，苦读书。

她正在家背着英语单词，就收到方闻发来的消息——周末有个露营，你要去吗？

露营？

对，露营。

林西幼想起来了，前世也有这个露营。

那时她心心念念都是方闻，自然不会错过能和方闻相处的机会。

不同的是，前世并不是方闻主动邀请她。

而是她去找方闻时偶然听见方闻和许沁说起周末露营的事，她当即就说自己也要去。

根本没注意到许沁的脸色在听见她说的话时骤然变得很难看。

很多年后，林西幼才知道，这次露营其实许沁是准备要向方闻表白的。

因为她的介入，许沁才不得以放弃表白。

那时候，方闻一整个露营都黏在林西幼身边，对林西幼颇为照顾。

林西幼清楚记得，露营到一半时许沁忽然哭了。

许沁当时解释说自己被烟熏到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沁很伤心。

林西幼当时不懂，事后问过方闻。

方闻只说可能是因为许沁的父母最近闹离婚，所以她才哭。

但现在想想，方闻当时应该就察觉到许沁的心意了。

处在火炉身边的人，当然可以感受到温度。

既然，他们将来注定要走到一起，自己就不掺和进去了。

林西幼果断回复——不去了，我脚受伤不方便。

方闻继续发来消息——西幼，你不要整天闷在教室里，还是要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

林西幼——教室的空气也很新鲜。

打完这句话，林西幼摁灭手机，不再去理会，埋头继续背单词。

可没想到方闻的电话又打来了，势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在。

不得已，林西幼接起电话，“你到底要干嘛?”

多次被打扰，林西幼的声音很不耐烦，音量都提高好几度。

电话那头，方闻显然一怔，他从来没有被林西幼这样不耐烦地对付过。

“方闻，你打扰到我的学习了。”

从前，这样的话，方闻没少对她说。

那时候许沁刚转学过来，因着两人关系好，许沁就经常和方闻聚在一起复习功课。

许沁给他补习英语，方闻给许沁补习数学。

而林西幼则是自己埋头苦干。

明明是三个人的小团体，不知不觉林西幼就被排除开外了。

那时候，林西幼为了引起他两的注意，经常时不时和他们插话，试图加入他们的学习。

可换来的，永远都是方闻那句——“林西幼，你打扰到我们的学习了。”

听到林西幼的话，连方闻都想起这些事，他心中升起说不清的怪异。

但很快这些古怪都被他甩在脑后，方闻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啧，前几天还说没生气，看吧，都过去那么就久了，还生气着呢。”

“你?”

林西幼被说得一懵，一时间没跟上方闻的脑回路。

方闻自信地轻笑出声，“好了好了，别气了，我和许沁都等着你，你这次不能再找借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许沁故意排挤你呢。”




“林西幼。”

她闻声抬头，就见方闻朝她飞快地跑过来，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哽咽，“以后不许这样了，不许再这样了……你知道我看见你冲进车流里有多担心吗?你怎么那么傻，一个人跑那么远！”

他蹲在林西幼面前，泪水夺眶而出，近乎哀求看着她，“你今后要是不高兴了就来找我，不要再一个人跑那么远，好吗？我们一起面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少年滚烫的眼泪，比世上最动听的情话还让人心折。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

她想，她永远都忘不了此刻的方闻。

十二岁的方闻，从此扎根在林西幼心里。

之后，奶奶特意从乡下赶回来，把儿子儿媳痛骂一顿。

林西幼就这样和奶奶回乡下生活了几年。

但最终，林海和李萍秀也没有成功离婚，因为李萍秀怀孕了。

自此，她便有了弟弟。

直到上高中，为了方便，奶奶身体也不好了，她才回到父母的家，和方闻上了同一所高中。

而分离几年的两人明显有些陌生了，再加上这时候方闻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许沁。

十二岁那年，方闻为她做的事，也一一为许沁做一遍。

可那时候，林西幼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方闻和许沁关系的亲密，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在方闻心中无可替代。

经历过前世的一切，林西幼恨方闻吗？

她想自己是不恨的。

林西幼从未恨过方闻。

有怨，有悲，有不甘……但从未有过恨。

她还是希望方闻的余生，能平平安安。

但是这一次，她就不和方闻在一起了。

她曾经把方闻当做救赎，当做救命稻草，她死死抓着方闻，生怕他会抛下她。

但现在，她想做自己的救赎。

她要靠自己往前走。

出院那天方闻来接她，经过一个庙宇时，林西幼提出要去拜拜。

她之前不信神佛，但历经重生一事，她开始相信世间有鬼神的存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在人世间所经历的种种，自有神明看到。

方闻见她行动不便，想要抱她进去。

林西幼拒绝了，“就这么点路，我总得自己走过去，不然就不够虔诚了。”

她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在石阶上挪动脚步。

方闻怕她摔倒，一直在她后面慢两步，准备时刻接住她。

普通人五分钟就走完的路程，她整整花了二十分钟。

林西幼缓缓踏入庄严肃穆的庙宇，双气跪地，双手合十，虔诚地俯身叩拜。

她双眸紧闭，脑中都是奶奶的模样，心里默默念着：希望奶奶身体康健，事事顺利，远离病痛。

方闻不信鬼神，但见她那么认真也跪下来叩拜。

庙宇中的香火袅袅升起，承载人们心中最美好的祝愿和期盼。

香火向未知的天际飘然而去……

临走时，他们还在许愿树上挂了祈福带。

上一世，林西幼跟着奶奶来过这家庙宇，她挂了两条祈福带，上面分别写着：

祝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希望我能和方闻永远在一起，希望我们能缔结婚姻。

这一次，她提前和方闻来，她依旧挂了两条祈福带：

祝奶奶开心，再无病痛，

愿我心想事成，愿我和方闻都平平安安。




“方闻，乐于帮助弱小并没有什么错！你从小就很热心善良，面对班上被欺负孤立的同学，你会主动去和他交朋友；你会体谅路边起早贪黑买水果的老爷爷，每次经过都会买一大袋水果；你喜欢小动物，看到流浪猫会带它们去做绝育手术，哪怕因此被抓被咬得手上都是伤……善良从来都没有错，你不要因为任何人去否认你付出的善举。”

“在他们眼里，你方闻是救世主啊！但是方闻，我总不能一直依赖你，我总得学会长大，我想做自己的救世主。”

明明是夸奖的话，方闻听着却觉得话里有道不清说不明的道别意味。

一字一句都如同蒙上丝丝缕缕青烟，让原本本该让人愉悦的赞美之词变得沉重。

恍惚间，他觉得林西幼离他好远好远，似天边的月，远到他可能穷尽一生，耗尽毕生心血去追逐都无法走到她身边。

方闻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梦。

林西幼对此全然不知，方闻昨晚陷入一个怎样的梦境。

在那个梦中，他紧紧拥抱着浑身鲜血淋漓的林西幼，哭声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崩塌。

那场景如此逼真，以至于每一滴溅落在地上的血水、每一丝林西幼微弱的呼吸，都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头。

当为林西幼举办完葬礼之后，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的方闻，竟也开始虔诚地求神拜佛起来。

他看见自己走进庙宇，缓缓跪倒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面，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若苍天有灵，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只求能让她回来。”

尽管这仅仅只是一场梦，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绝望感，却真实得让人难以承受 就好像他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一般，久久萦绕不去。

终于，方闻从这场噩梦中苏醒过来。

然而，当他睁开双眼，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时，心中的那份绞痛与哀伤仍旧挥之不去……

他怀着近乎绝望的哀求，“西幼，我想看到你，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林西幼忽然想起初中那会儿，方闻曾多次瞒着家长来乡下找她，生怕林西幼不习惯农村的生活，每次俩都会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林西幼。

那时候，林西幼还会笑话他，“哟，土匪又进村。”

林西幼刚回村里那会，没有无线网用，只能省着那点可怜的流量和他聊天，视频都不敢看。

方闻怕她无聊，一到周末有了时间就马不停蹄回去帮她拉网线安装wifi。

连密码都是他们两个人名字的英文首字母，加生日。

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过。

“你想来就来了，反正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偷偷来的。”

“西幼，我准备出门了，你需要我带什么回去吗？”

“不用麻烦，你随意点就好。”

挂断电话，方闻也差不多收拾好了，背包里装着两套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就急匆匆出门。

出门时，恰巧接到许沁的电话，这次他莫名觉得厌烦，但还是接通了。

“有事快说。”

语气里的不耐烦丝毫没有掩饰。

“你怎么对我又这么凶，我又没招惹你。”

方闻低头看了下时间，生怕会错过高铁的时间，便接着电话，便跑起来。

“没事就挂了。”

“有事，我爸妈他们……”

“许沁！”

一声怒吼，把许沁吓得不敢再说话。




跳楼的伤彻底好了，林西幼马不停蹄地回乡下看奶奶。

大老远的就看看奶奶坐在枇杷树下，动作缓慢地摇着蒲扇，村里的大黄狗安安静静地趴在奶奶脚边……

多年来，时常出现在梦里的一幕此刻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奶奶。”

“囡囡啊。”

在来之前，林西幼想，她一定要笑，不能哭，不然奶奶会担心。

但是她刚看见枇杷树下那一幕，眼泪就决堤，她真的好想好想奶奶。

“哭什么，都是大姑娘了，还是一见到奶奶就哭。”

“我只是太想见到奶奶了。”

奶奶早已准备好她爱吃的饭菜，水缸里也泡着刚摘回来的西瓜，

吃饭时，她一直和奶奶说着最近发生的种种趣事，嘴里说个不停

奶奶在看着她笑，见她吃的太快，还会替她拍拍后背顺气。

“奶奶，您怎么……”好像老了那么多？

十年前的奶奶脸上有那么多皱纹吗？奶奶的背有那么佝偻吗？奶奶那时，有那么瘦吗？

一个宛如流星般划过脑海的不可思议地念头猛地升起。

“怎么了？”

“您……您瘦了好多。”

那股强烈的感觉仿佛要将她的整个灵魂都点燃，让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为什么可以重生，真的是因为神佛的仁慈吗？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重生是否真的与奶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西幼不敢再去深想，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颤。

“奶奶，我……”

“囡囡别多想，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你考个好大学，出去有好工作，能好好生活，奶奶就放心了。”

“我会的奶奶。”

回到学校。

林西幼全身心投入学习。

这次她想考去南方，想去看海，想看四季长春。

奶奶是南方人，生在江南水乡。

前世，她答应奶奶，等她毕业，找到工作攒点钱就带奶奶回去看看。

可一直到奶奶去世，直到她也死去，她都没有离开那座困住她的城市。

所幸，这次不用跟着方闻的脚步，不用留在北方。

方闻就和许沁待在北方吧。

不知不觉，一个学期就过去。

寒假来临。

林西幼不打算留在城里，她肯定要回去陪着奶奶的。

出发前夕，刚巧在路上碰到方闻。

“西幼，你拖着行李是要去哪？”

“回奶奶那里。”

“我送你回去吧。”

刚说完，方闻的手机就响了。

林西幼不经意瞥见来电备注是麻烦鬼三个字。

这个备注她前世见过，那时方闻说是一个远房表妹，因为父母离异患上抑郁症，很依赖他这个表哥。

那时，林西幼一心一意信任着方闻，对他的解释没有丝毫怀疑。

方闻皱着眉，下意识去看林西幼，然后接通电话。

“呜呜呜……方闻，我爸妈这次真的要离婚了。”

是许沁的声音。

哈，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抑郁的远方表妹。

从一开始，她就被蒙在鼓里。

“你别哭，你现在在哪？”

“我跑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呜呜呜，你快来找我。”

方闻很着急，很紧张，他慌乱到甚至来不及和林西幼打声招呼，就急忙去拦下路边的出租车。

“别怕别怕，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找你，别哭了，本来就丑再哭就更丑了……”

方闻一边焦急拦车，一边忙着安抚对话那头的人。

他全程没有回头看林西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