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如刀。

我的心，也像是被一把刀接着一把刀，剐得粉碎。

我曾是凤族最有天赋的小公主，甚至可能破仙成圣，可这一切，都因姬戎飞成了空。

他是天帝之子，奉命庇护三界，我们一同降妖除魔，拯救苍生。

天地大劫时，为了救他，我自愿献祭仙脉，散尽了全身修为。

那时，姬戎飞抱着奄奄一息的我，双目猩红，拼命将仙力灌注进我的身体，却只能勉强保住我的命。

我活下来了。

却也变得连废人都不如。

我本想离开天庭，回凤谷隐居，姬戎飞却带着万里红妆，一身大红喜服，在我房门之外，长跪不起。

我对他说，倘若是为救命之恩，我受不起，护卫三界，本就是凤族的使命。

他却膝行上前，握住我的手，苍白着脸，红着一双眼定定看着我：“我爱你，凤雪，今后我定护你周全，否则天诛地灭。”

我被那一幕打动，忍着断骨之痛，接了他手中的同心结。

我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誓言。

起初，一切都很好，我们有了个健康活泼的女儿，叫念念。

可念念才生下来没多久，姬戎飞就变了。

每次回家，越来越行色匆匆。

动不动就往下界跑。

身上还总沾有洗不净的妖气。

在我的追问下，他才承认，是因为他幼时的玩伴，一只叫胡媚儿的狐妖，死而复生了。

“我以为她死了。”姬戎飞对我解释，“阿雪，我小时候没有朋友，很寂寞，只有她陪我，却被父皇抛下南天门......”

他说，他没想到，胡媚儿竟然没有死，这些年一直藏在下界养伤，还生了只小狐狸。

只是小狐狸的爹命不好，叫除妖师打死了。

如今大雪封山，胡媚儿带着孩子，孤儿寡母，性命危在旦夕。

“阿雪，她当初是为我受的伤，又自己带孩子，过得很苦。”

姬戎飞有些艰难地解释：“那孩子很乖，很可爱，和我们的念念差不多大。”

“阿雪，你这么善良。”

他问我：“也不忍心看见这种惨事，是不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抱着女儿，日复一日，看着姬戎飞离开的越来越频繁。

他给那小狐狸起名“灵儿”，每次说起胡灵儿，那种发自内心的慈爱，从未对念念露出过。

为了压制纷乱的心绪，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儿念念身上。

念念很争气，全盘继承了我的血脉。

凤族血脉，天赋越高，幼时的成长就越缓慢，越需要仙力的精心浇灌。

我没有仙力，不得不频繁用传音符呼唤姬戎飞。

起初，他还算有耐心，随叫随到。

但没过多久，他就变得懈怠，用掉好几张传音符，他才皱紧眉头，满脸不耐地来上一次。

再后来，他来得越来越少，我们开始为这事吵架。

眼看女儿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心急如焚。

我终于还是变成了我最不屑的样子。

扯着姬戎飞，不准他走。

质问他和胡媚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择手段地逼他留下，用仙力养育我们的女儿，甚至暗中请山神送走胡媚儿。

发现我做的事，姬戎飞第一次暴怒，砸了家里所有东西，还重重打了我一巴掌。

“凤雪！你要用恩情胁迫我到什么时候？！”

“你如今就是个疯子！”

“你若再如此，我就去奏请父帝，你我和离，也省得你成天疑神疑鬼，像条蛇一样缠着我的脖子！”




女儿吓得哇哇大哭。

我跌坐在地上，把女儿抱在怀里，死死咬着下唇，眼前一阵阵泛白。

可我不能和离，小凤凰需要父母的仙力养育，我已经是个废人，念念必须要父亲，否则就会夭折。

我以为，只要忍到女儿长大，就好了。

可我没想到，因为我的忍耐，姬戎飞的行径越来越出格。

自那天起，姬戎飞彻底不再掩饰，几乎整日待在下界。

即使偶尔回来，身上的妖气也越来越刺鼻。

给女儿的仙力也越来越少，女儿因为仙力枯竭，瘦小羸弱哭个不停，我心如刀绞，寻来灵药哺喂女儿，竟被他叱骂奢侈铺张，又呵斥女儿好吃懒做。

又过了些时日。

姬戎飞甚至将那胡媚儿、胡灵儿母女，直接带上天庭，带进了家门。

那小狐狸嚣张无比，得意洋洋如自家一般，言语间冷嘲热讽，将我叫“贱婢”。

念念气不过，扑上去推胡灵儿，却被暴怒的姬戎飞一脚重重踹开。

听见念念的惨叫，我魂飞魄散，扔下手中的草药赶过来。

女儿倒在地上，蜷缩着，一口一口吐血。

我抱着女儿，手忙脚乱给她喂药。

抬头，迎上那两只狐狸得意洋洋的脸。

“凤雪！”姬戎飞怒斥，“看看你养的女儿，小小年纪心术不正，竟做出此等恶行！”

我怒气上涌，几乎撞破天灵：“姬戎飞！这是你女儿！你——”

姬戎飞神色漠然，护着假装抽噎的胡灵儿，厉声打断：“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你为妻，生了这个祸害！”

无数记忆涌上心头，将我的心一寸寸割碎。

我的翅膀已飞不起来。

我抱住女儿的尸身，重重跌落，身体狠狠砸在山石上。

我不顾一切地护着怀里的女儿。

骨头碎裂，剧痛袭遍全身，却抵不过心头的痛。

我又何尝不悔，此刻我痛得五内俱焚，喉中血气翻涌，抱着女儿的手剧烈发抖。

念念，我的念念。

娘亲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你父亲，害死了你。

我看着山上的片片祥云。

姬戎飞。

恭喜你如愿以偿。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座雪洞中。

司命官芳羽救了我。

她是一只青鸾，得天地灵气化形，奉命看管司命簿。

也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念念降生时，芳羽比我还开心，捧着司命簿，给我看上面深厚的福泽：“太好了，雪儿姐，念念一定能长命百岁，做最厉害的凤凰！”

我睁开眼睛，神情木然，迎上芳羽通红的眼睛。

芳羽哭着抱住我：“雪儿姐......”

我轻轻摸她的头发。

在我身旁，躺着念念小小的尸身。

芳羽已想尽了办法。

仙丹，灵药，符咒......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知道，因为我早已试过了。

我甚至不顾一切地割脉放血，恨不得挖出心救念念，可没有用。

此刻，芳羽正紧紧攥着一张传音符，手指过度用力，指尖青白。

传音符里是姬戎飞冷漠的声音：“芳羽，我没想到，连你也帮凤雪骗我。”

“你是司命官。”姬戎飞沉声问，“不怕我罚你失职吗？”

芳羽冷声说：“姬戎飞，我再说一遍。”

“你女儿陨落了，来销她的仙籍。”




当初为了救姬戎飞，我献祭仙脉，修为尽失。他执意娶我为妻，指天起誓，必永生永世护我周全。

后来，也是他亲手扒了我们女儿的仙脉，送给白月光的女儿。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儿念念，近乎崩溃。

他却连一眼也懒得看，语气厌烦：“凤雪，争风吃醋也要有个限度！”

“念念好吃懒做，品行卑劣，仙脉给她也是浪费。”

“灵儿整日勤奋刻苦，修为到了瓶颈，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只是借她一点仙脉突破，你这样作天作地大闹，有必要吗？”

女儿在剧痛中挣扎着咽气。

胡灵儿却欢天喜地，扑进姬戎飞怀里，声音娇媚：“姬叔叔，这仙脉真好用，你看我的尾巴好漂亮！”

我撕碎同心结，抱着女儿的尸身，投入烈火：“姬戎飞，祝你们全家幸福。”

1

女儿的尸身冷在我怀里。

小小的脸，苍白冰冷，瞳孔已经散大，凝固着努力想活下去的渴望。

泪痕已经干涸。

唇角还淌着血迹。

僵硬的小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手指。

女儿咽气前，最后一句话，是“娘亲，我乖乖的，爹爹会不会对你好一点？”

我说不出话，喘不过气，握着女儿冰冷的手，胸口仿佛刀绞，身体四肢像是有千斤重。

数不清的山野精怪从我身边掠过。

胡灵儿是第一只得道成仙的狐妖，它们是来恭贺朝拜，送狐仙上天的。

整座山，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姬戎飞看见了我的身影，脸色瞬间沉下来，大步走到我面前：“凤雪，你究竟要干什么？”

“今天是灵儿得道的大日子，你可知她们狐族修炼有多难，多艰辛不易，就非要来在今天在这没完没了？”

我抱着女儿的尸身，喉间血气翻涌，苍白着脸一动不动。

他皱紧眉：“不就是一点仙脉吗？”

“念念被你惯坏了，整日游手好闲，小小年纪心术不正，今天这事也是给她个教训。”

“行了！别摆着一副死人脸，回头我去求几颗仙丹，给你的宝贝女儿就是了......”

听见“你的宝贝女儿”几个字，我心中一颤，只觉苦涩无比。

原来他从未承认过念念这个女儿。

在姬戎飞的心里，只有聪慧乖巧的胡灵儿，至于念念，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他恨不得撇清。

“姬戎飞。”我吃力地吞下血气，“念念死了。”

姬戎飞错愕地盯着我。

随即，他脸色变得青黑，竟是瞬间暴怒：“凤雪，你疯了？！”

“平时你打着女儿的旗号，没完没了缠着我，也就算了！”

他厉喝：“为了争风吃醋，你居然诅咒自己的女儿！你还有心吗？”

有心吗？我不知道。

我的心和女儿一起死了。

我已经无力再和他多废半句话，小心翼翼用披风将女儿的尸身裹好，护在怀中，蹒跚向山下走。

却不想，这样的态度，更激怒了姬戎飞。

他似乎笃定了我是在吃醋，甚至为此不惜丧心病狂地骗他，和他演戏。

狂怒之下，姬戎飞竟一把夺过披风裹着的女儿，看也不看，狠狠掷向山下。

我失神了一瞬。

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姬戎飞仍冷眼看着我，不屑嘲讽：“不是说这是你女儿吗？你是她娘亲，怎么不下去救她？依我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不顾一切，追着女儿纵身跃下，连头也不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