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嘉言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将储藏室里的东西整理出来。

能烧的全部烧掉。

烧不掉的

十五岁那年送她的永生玫瑰，说他对她的爱永不凋零。

二十岁那年送她的第一套房子，说要给她一个永不分离的家。

大学毕业那年，他花光所有的钱又找朋友借了一圈，为她买下一座种植园。

因为她学的种植专业，喜欢花花草草。

这些，统统被闻嘉言联系慈善机构捐了出去。

她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把种植园里的植物全部清理干净。

全部处理完后，闻嘉言看向落地窗外那棵巨大的山茶花树，墨绿色的叶子泛着光泽，花苞热热闹闹地立在枝头。

那是顾远川为她建立的研究所，亲手培育出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品种。

闻嘉言叫上两个园丁帮忙，她握着铁锹，将那棵树挖出来，砍断，将它送上垃圾车。

这一夜，顾远川又没回来。

闻嘉言没有过问，第二天一早，她去了一趟福利院。

她和顾远川挣钱后就开始资助养大他们的这家福利院。

几次翻修，它已经完全找不到闻嘉言小时候的影子。

她放心走出福利院，又闻到熟悉的牛骨汤味道。

周婆婆亲切的声音从小店里传来：「言丫头回来啦！小川呢？」

闻嘉言看向她。

孤身一人的周婆婆又老了许多，可是疼爱的目光一如从前，仿佛她仍是多年前福利院里瘦伶伶的小女孩。

周婆婆算是看着顾远川和闻嘉言长大、见证了他们二十年岁月的长辈。

闻嘉言想接她去养老被拒绝了。

「婆婆还干得动，真要让你们白养着，就没有活头啦！」

她不放心，常常和顾远川一起来看望周婆婆。

「言丫头？」

闻嘉言回过神来，勉强笑着说：「我一个人过来的。」

周婆婆手脚麻利地给她盛了一碗牛骨汤，「我看你脸色不好，快来喝汤，婆婆的牛骨汤最滋补！你多喝点！」

她随手把闻嘉言推到她每次来坐的位置。

对面空荡荡的位置，是顾远川的。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这家小小的牛骨汤店了吧。

闻嘉言机械地喝了一口汤，只觉满嘴苦涩难以下咽。

周婆婆突然拿着手机说：「哎哟！金慕瑶那丫头怀孕上新闻了！她对象是谁啊？言丫头你知不知道？」

闻嘉言僵坐着，拿着勺子的手颤抖着，汤洒了她一身。

她却没有察觉。

她以为她已经死心，可听到金慕瑶怀了顾远川的孩子一瞬，还是仿佛身入无间地狱，遭烈火焚烧。

「言丫头？你怎么哭了？」

周婆婆收起手机，关心地问：「是不是小川欺负你了？我就看你脸色不对。婆婆找他算账去！」

闻嘉言猛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婆婆，不是的，只是昨天养了很多年的茶花死了，我有点难过。」

周婆婆仔细看她的脸色：「是吗？要是小川欺负你一定要跟婆婆说啊！婆婆为你做主！」

闻嘉言脸色煞白，只觉得扯一下嘴角都要拼尽全力：「嗯，我知道的。」

她站起身，犹豫着说：「婆婆，可能我以后不能来看你了」

周婆婆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嘉言！为什么以后不能来看周婆婆了？你不要周婆婆也不要我了吗？你要去哪儿？去哪儿我都跟着你，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

顾远川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神色惊慌失措：「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珠宝房子都捐出去了？嘉言，你到底怎么了？」

「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一定改，立刻就改！就是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

他一脸哀求地看着她。




闻嘉言神思恍惚地走出打金店，上了回家的车。

到地下车库后，她安静地下车进了电梯。

上到三楼，电梯门一打开，忽然听到金慕瑶甜腻的声音：「我好吃吗？」

她无心追究身在何处，像个孤魂野鬼，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在栏杆处，看见楼下客厅里沙发上不着寸缕、手脚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男女。

金慕瑶尾音带着钩子：「远川，咱们去花园里好不好？嘉言妹妹不肯陪你，我可以呀！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闻嘉言的心控制不住地一颤，本能地紧闭眼睛逃避，耳中却还是听到顾远川情浓时的低吼。

「这可是你说的！小妖精，今晚非弄死你不可！」

他抱起金慕瑶往大门处走去，每走一步，她都要发出娇腻的吟哦声。

闻嘉言只觉有什么利器在她的心上开凿，一下比一下更重。

凿出大洞，寒风呼啸而过。

她痛得弯下腰，不得不仓皇转身，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别墅，脸上一片冰凉。她抬手触碰，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手机亮起。

是金慕瑶发来的消息：「今晚的现场精彩吗？」

闻嘉言将唇咬得鲜血淋漓，却察觉不到痛。

她用力按灭手机屏幕，一路逃回家中，用厚厚的被子包裹自己，却仍觉得好像置身冰天雪地里，冰寒彻骨。

她昏昏沉沉睡去，又被手机震动声惊醒。

是顾远川。

闻嘉言沉默地接通。

他第一时间道歉：「嘉言对不起，我昨天到公司忙了一夜，刚刚才忙完。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慈善宴会，需要我们一起出席。你和打金店那边再推迟一天预约，我明天一定空出时间陪你去！」

闻嘉言并不失望，因为她早已料到。

顾远川似乎从她的默然中察觉到了什么，补救一样连忙又说：「嘉言你乖乖的，我马上回家接你！」

他挂断了电话，闻嘉言怔怔地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她的心一片冷寂，似乎就连跳动都变得缓慢吃力。

很快顾远川就推门而入。

「小懒猪，还不想起床吗？我就知道你没吃东西，给你买了最爱吃的菠萝泡芙，还有周婆婆家的牛骨汤，快穿衣服下来喝。」

他没有察觉到闻嘉言的异常，像往常一样亲昵。

给她找衣服、鞋袜，又去洗手间用热水浸湿洗脸巾，牙刷上挤好牙膏，大步过来要给她洗脸。

闻嘉言下意识避开。

顾远川宠溺一笑：「小懒猪不好意思啦？那你自己来，快点洗脸刷牙来吃东西。」

吃过饭后，他带着闻嘉言去私人造型工作室，挑选礼服。

闻嘉言不愿意为难工作人员，配合地试了几套。

顾远川已经喜悦地说：「嘉言穿着都好看！全都买下来！」

他又看向一旁璀璨闪烁的首饰柜：「首饰也全都一起包起来，今天选一套穿用，其它的打包送回我家。」

工作室的工作人员羡慕极了：「顾影帝每次带女朋友来都这样，真的太宠了！」

「做你的恋人太幸福了！」

顾远川摇头说：「不，嘉言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对她怎么好都不够。」

工作人员更加羡慕不已，有个年轻女孩激动得脸都红了。

两人一走，她就忍不住在社交平台发帖：

工作遇到顾影帝和他的恋人了。顾影帝真的是个宠妻狂，全程耐心陪女朋友做造型给意见，女朋友一句话没说，他就要把我们店搬空了！他超爱！

闻嘉言与顾远川进入慈善宴会大厅。

她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人有些紧绷。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人群中烈焰红唇、贴身鱼尾裙尽显好身材的金慕瑶。

她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微微扬眉，挑衅地对她笑了笑。

而后，她身姿摇曳地向她走来。




既然这么爱她、离不开她，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她，去找金慕瑶呢？

她忽然想知道他在婚礼当天得知她死了，会是什么反应。

闻嘉言心中冰冷，神色却异常平静，还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很快我们就要举行婚礼，接下来没有时间来看周婆婆。等婚后自然就有时间了。」

顾远川还是十分不安，固执地问：「那些珠宝和房子？」

闻嘉言的灵魂好像脱离身体，全凭本能冷静地说：「你带我参加慈善宴会，我忽然也想做善事了。婚后你还会再送我更多更好的房子珠宝不是吗？」

顾远川忙不迭点头：「对，我当然还会送你更好的。」

他笑起来：「你吓死我啦！」

他这才看向一旁的人：「周婆婆刚才在和嘉言聊什么？」

周婆婆拿起手机：「手机上的新闻说，金慕瑶那丫头怀孕了，我就顺口问问言丫头知不知道她对象是谁」

顾远川神色骤然一变，打断道：「什么？」

他看了一眼闻嘉言，见她神情很平静，好像听见的是一个陌生人的消息，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周婆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金慕瑶以前欺负过嘉言，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周婆婆连忙拍了自己一下：「看我！又忘了，人老糊涂了！言丫头，是婆婆不好。」

闻嘉言摇头：「没关系，很多年前的事了。」

顾远川背着她，一次又一次跟金慕瑶做尽世界上最亲密的事。

他竟然还能跟周婆婆说，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名字？

何其可笑。

顾远川似乎察觉到什么，仔细地盯着闻嘉言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

他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他告诉自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要举行婚礼。

所有人都会知道，闻嘉言是他顾远川的妻子。

不会有意外。

他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

回程的车上，顾远川贴着闻嘉言，想跟她说话。

她默默往车门边让了让，低声说：「昨晚没睡好，我有点困。」

顾远川连忙说：「那你睡一会儿。」

他的车上买的都是她喜欢的花草形状的玩偶靠垫，随手抓了两个过来摆好让闻嘉言靠着。

闻嘉言闭上眼睛。

没多久，车里就响起顾远川的手机铃声。

他立刻按掉，小心翼翼地看了闻嘉言一眼，见她没有被吵醒，对方又打过来时，他立刻接通，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你搞什么鬼？」

安静的车厢内，闻嘉言隐约听见金慕瑶的声音：「你怎么一接电话就凶我？我做什么啦？」

顾远川质问：「新闻是怎么回事？我每次都戴套，你怎么可能怀孕？还是说你背着我还有别的男人？」

金慕瑶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顾远川立刻改变了态度，恶声恶气、别有意味地说：「行，你等着，我过去检查！」




周围人的目光聚集到闻嘉言和顾远川身上，她听到窃窃私语。

「这不是娱乐圈知名睡星吗？那胸那腰那腿，啧啧。」

「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宴会上？」

「你不知道吧，这女人这两年找了个金主，后台很硬。本来她都要凉了，抱上这金主大腿硬又给捧起来了。」

金慕瑶在闻嘉言身旁站定，然后伸手。

闻嘉言淡淡地看着她越过自己，触碰了一下顾远川的胸口。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顾影帝的爱妻人设人尽皆知，周围有女人靠近他一米内，他都会毫不留情地驱赶，更不要说这样直接触碰。

金慕瑶却眼波流转，腻声说道：「顾影帝，这里沾了一根小羽毛呢，不用谢。」

顾远川沉着脸，但只是沉默，没有厉声呵斥。

他看向身旁的闻嘉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恰巧这时，司仪拿着话筒出现，拍卖要开始了。

这本就是一场慈善晚宴，拍卖参与的人捐出的藏品，所得全部是善款。

顾远川还像往常一样，只要是他觉得闻嘉言会喜欢的，就全部买下来。

几乎全场女人都艳羡地看向闻嘉言。

最后一件拍品是一支水汪汪的翡翠手镯。

拍卖师情绪高昂地介绍，这是京都名门盛家祖传的镯子。这镯子传到哪位女主人手中，她就会一生夫妻恩爱，幸福美满，健康长寿，意头极好。

顾远川低沉的声音在闻嘉言耳畔响起：「嘉言，我拍下来送给你，我们也会一生恩爱，白头偕老。」

恩爱？

闻嘉言没有说话，低垂着眉眼，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那此时此刻坐在他另一侧的金慕瑶又算什么呢？

这镯子本身价值不菲，再加上寓意好，来宾们频频举牌，竞价激烈。

直到顾远川做了一个手势。

拍卖师激动大喊：「顾氏集团的顾总！点了天灯！」

「恭喜顾总顾太太！祝你们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掌声雷动，恭贺不断。

顾远川揽住闻嘉言，向所有祝福他们的人微笑致谢。

一旁的金慕瑶忽然向人群外走去。

顾远川亲昵地贴着闻嘉言说：「我去取镯子，嘉言你在这儿等我。」

他起身向着金慕瑶离开的方向大步而去。

闻嘉言眼神寂静地看着。

很快，手包里的手机振动，她拿出来一看，又是金慕瑶发来的消息：「来右一女洗手间。」

闻嘉言低头定定地看着手机上那七个字，一动不动。

直到泪水低落在屏幕上，她才猛然惊醒，然后自虐似的，牢牢抓住手包，向洗手间走去。

推门而入，便听见隔间里金慕瑶熟悉的娇吟声：「爽不爽？刺激吗？」

「说话呀？」

男人短促剧烈地喘息了一声。

闻嘉言明明早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此时听见顾远川以往与她在床上到达最顶点时才会发出的声音，还是觉得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金慕瑶声音甜腻：「我想要那镯子，好不好嘛？」

隔间里只有男女激烈的交战和喘息声。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闻嘉言听见顾远川粗哑的声音说：「给你！」




闻嘉言默默地抬手，按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心，却还是会痛？

不出意外的，车子到家没多久，顾远川就等不及，轻声叫醒了闻嘉言。

她睁开眼睛。

顾远川看着手机说：「婚庆那边出了点意外让我过去一趟，嘉言你先在家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闻嘉言平静地点头，一句也没有多问，看着他下车离开。

她的手机也嗡嗡两声。

闻嘉言低下头，是假死机构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尸体已经准备好，清除记忆的大师也已经从国外抵达。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婚礼那天按照计划进行。

她抬起头，司机又启动车子开出了别墅。

闻嘉言还没说话，手机上已经收到金慕瑶的新消息。

乖乖过来，不看后悔哦！

闻嘉言沉默着，被带到婚庆公司。

司机熟门熟路地送她上楼，进入房间，只留下她一个人。

闻嘉言听到异样，低下头去。

忽然发现，脚下的玻璃竟然是单向透明的，她能将楼下看得一清二楚。

顾远川和金慕瑶没有穿衣服，在一套又一套洁白的婚纱间打得火热。

闻嘉言讥诮地笑了笑。

原来顾远川所谓的婚庆公司有事，是这种事。

那几套婚纱是他提前整整三年找了国外的天价婚纱工作室为她手工定制的，才运回国内不到一周。

在这里翻滚，想必，比他们在洗手间、试衣间时更加刺激吧？

好在，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闻嘉言抬起头，不让自己流泪。

她原路返回了家里，打定主意往后的日子不再配合金慕瑶。

接下来的日子，顾远程都没有回家。

原因么，无非是打个电话说一声，公司有事、工作室有事、婚庆公司有事。

闻嘉言并不在意。

可金慕瑶却不肯放过她。

几次发消息不回，不再坐她安排的车后，一个雨夜，金慕瑶突然给她打了语音电话。

闻嘉言被惊醒，她又立刻挂断，发了消息过来。

晦气！牛骨汤店的死老太婆问我孩子爸爸是谁，我特意过去告诉她是顾远川，她指着我骂了两句，死了。呸，活该，嘉言妹妹你说，这一次他会站在谁那一边？

周婆婆！

闻嘉言浑身冰冷，胡乱穿上衣服，以最快速度出门。

大雨滂沱。

闻嘉言赶到时，周婆婆一个人倒在小店坚硬的水泥地上，身体冰凉。

救护车赶到，医生没有进行抢救，只是告诉她，死于脑梗。

闻嘉言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不在了！

又是金慕瑶！

她忽然再也撑不下去，跪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顾远川很快收到消息赶到，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嘉言别伤心，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

闻嘉言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周婆婆、周婆婆她不是意外死的」

顾远川想也不想就说：「怎么会呢？嘉言你不要胡思乱想，周婆婆这么大年纪了，去世也算是喜丧。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丧葬公司为她举办葬礼送她离开。你别难过了，周婆婆看见了也会不安心」

闻嘉言红肿着眼睛，用有些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顾远川停住没说完的话：「嘉言，你怎么了？」

闻嘉言指甲掐进掌心，她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我们接下来应该做的是送周婆婆最后一程，我要以她孙女的身份为她办丧事。」

顾远川皱了皱眉，但看出她的情绪不太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好，我陪你一起。」

闻嘉言拒绝，他不赞同地说：「你这么伤心，我怎么能留下你一个人！」

坚持陪着。

消息传出去，又是无数人夸张顾影帝情深似海。

第二天天亮，闻嘉言就又收到了金慕瑶的新消息：嘉言妹妹，一败涂地呢。你这么不堪一击，让我觉得好无聊。

闻嘉言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