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常蹦出些我闻所未闻的奇怪词汇。
诸如“副本”、“任务”之类，还扬言要锻造一把绝世神兵，斩神杀魔，统一仙魔两道，达成完美结局。
我虽不甚明了，但既是方外大能，必有别样神通。
只是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他口无遮拦，被怀疑是某个老祖夺舍，捉去搜魂。
三千世界，我能遇见他。
既是缘，也是孽。
我相信，这便是我的道
那时的他，像条甩不掉的尾巴，总是缠着我，每天神仙姐姐地唤着，嚷嚷着要与我结下生死契约，白首不离。
他说，莫欺少年穷。少年意气风发，一招挑落天华门大师兄，拿下宗门大比头名。
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仗剑连破七层浮图塔，夺下万佛宗镇派舍利。
他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在秘境中绝处逢生，一剑一剑，恍若修罗，终得绝世传承。
他说，剑来！
这一剑，生生斩断了我的无情道。
裴鹤歌既然为了我，穿越三千世界，那我自应承他这千钧深情，伴他左右，生随死殉。
却不想，我只是他龙傲天攻略后宫中，那个“温柔贤惠，不争不抢”的正宫罢了。
掌灯时分，裴鹤歌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师妹祝清瑶。
老实说，在裴鹤歌的众多红粉知己之中，我最是厌烦她。
修为低就算了，却偏偏是个惹祸精。每每闯下篓子，都得裴鹤歌出面收拾残局。
裴鹤歌对此倒是乐此不疲，还美其名曰，这是在「触发剧情」。
如他所料，哪怕再糟糕的局面，每次都依然能让他收获满满，天材地宝一股脑地往他头上砸。
祝清瑶走进院子，也不寒暄，开门见山。
「我就要那颗蛋嘛！」
她嗓音甜美，神态娇憨，白皙的手指扯着裴鹤歌的衣袖摇晃。
那力道像是春风拂柳，又似猫儿用爪子轻轻挠痒。
「师兄，现在哪里还有女修御剑飞行的呀。我每次出门，她们总是指指点点，都在嘲笑我！」
我插嘴道。
「玄天剑阁那些女修，最崇飞
我知道，还有五天，我的道侣就要离开我了。
他天劫临至，大道将成。
作为一个龙傲天，他打穿了主线，终于可以破碎虚空，回到他的世界了。
他朝我伸手，目光恳切。
「颜颜，和我一起走吧。」
看着终于断掉的姻缘线，我松了口气。
我等这一天，等了五百年。
1
「师尊，阳炎帝君又去找那个妖女啦」
小徒弟沐小莲气鼓鼓地跑来向我告状，小脸涨得通红，像个熟透的苹果。
我没忍住，上手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
「莹华仙子也是你能随意诋毁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小心你的小命！」
沐小莲不满地皱了皱了鼻子。
「以为给自己编了个仙子的道号，就没人知道她是合欢宗出来的吗？」
「阳炎帝君把您的月落红云裳都送给她了！」
「我还偷听到他说什么……什么卿卿着红衣最盛，我呸！」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微风拂过，带来一段朗丽的鹤鸣，明明最是清心，却无法平息沐小莲心中的怒火。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和好笑。
「人家莹华仙子确实姿容无双，让人见之忘情呀。」
沐小莲微微一怔，嘴唇翕动了几下，随后才喃喃开口。
「可是，可是师尊您和帝君结契的时候，是燃了同心香，种了钟情蛊，秉承了天道意志，生死同依的道侣啊！他怎么敢对其他女修献殷勤呢！」
我笑了起来。
「傻子，天道可最是偏心的呢。」
毕竟，除了那位风姿绰约的莹华仙子，还有与帝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师妹。
有与他并肩作战、情深义重的大师姐。
有视他若神明，楚楚可怜的孤女。
还有与他相爱相杀，纠缠不清的魔教公主。
不过是与我结契时随口一句，只得一心人的誓言罢了。
我那位道侣，千百年来，同那么多莺莺燕燕露水情缘，山盟海誓。
也没见天道降下一道雷，将他劈成飞
剑。每隔一甲子，都要办一场御剑大比。」
「你就是不想给我！」
祝清瑶跺了跺脚，「不过是一颗破蛋！作为阳炎帝君的道侣，你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呢！」
小气？
她全身上下还带着七八件我做的法器呢。
我忍着拔剑赶她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
「银梅是仙兽，而她那便宜相公更是神兽。你困在金丹期两百年有余，又如何能驾驭它们的孩子呢？」
「你们宗门这一代的弟子里，只有你还停留在金丹期。」
「与其在这里纠缠御剑丢不丢人，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提升自己修为。」
祝清瑶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嘴唇紧咬，身子微微颤抖。
她侧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裴鹤歌。
「小瑶不过玩心重，修炼落下一点儿，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裴鹤歌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语气宠溺。
「和那蛋结契时，只要我在一旁，借我威势，定能成功。」
我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一滴殷红血迹，轻描淡写地开口。
「可是，方才我已和那颗蛋结契了。」
我看着祝清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若你实在想要，倒也不是没办法。不如，你一剑捅了我，这契约自然也就解除了。」

灰。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出乎意料，裴鹤歌竟在这个时辰回来了。
他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入口，步履轻盈，七宝鎏金甲在夕阳下流光溢彩，气势逼人。
我原以为，他与那位莹华仙子，会抵死缠绵，共度良宵。
毕竟，他不止一次地在床笫之间颇觉遗憾，叹我没那位仙子风流娇俏，热烈妩媚。
裴鹤歌手中拎着一篮酒菜，一颦一笑间，是世间再无人可及的张扬肆意。
还未走近，他那清朗的声音便已传来，带着几分难掩的欢欣。
「颜颜，今日得了些好酒，特来与你共饮。」
他将酒菜一一摆放在石桌上，动作熟稔，仿佛这样的场景已上演过千百遍。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算作了他拿我法宝赠人的赔罪。
可惜，我早年根骨受损。
这些灵力充沛的食物，对我而言犹如砒霜。
我还是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之间最后一顿饭了。
相伴千载，这杯离别酒，我终究是要喝的。
「对了。」
裴鹤歌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那件红裙，我给了莹莹。你知道的，她功法不正，渡劫之时极其容易出岔子。有法衣加持，想必更加稳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反正你也不爱穿红衣。」
我想了想，其实我还是爱穿红衣的。
只是初遇之时，他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我的药田里，浑身泥泞，狼狈不堪。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弯弯，落进了太阳。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衣摆，仰头笑得春风都沉醉。
「神仙姐姐，对不起，我将你的衣摆弄脏了。」
至此，我穿了一千年的白裙。
酒过三巡，裴鹤歌腰间那枚玉佩突兀地亮了起来。
莹润光泽流转其上，雕刻成白兔模样，憨态可掬，灵动非常。
这兔儿玉佩，与阳炎帝君狂纵孤傲的气质格格不入。
我记得，他那小师妹生肖属兔。
这玉佩大抵是那小师妹所赠。

裴鹤歌身上这类小玩意儿不少。
或是一支桃花簪，或是一枚同心结，皆是精巧别致，带着女儿家的细腻心思。
我有时都忍不住暗自佩服他，竟能将这些信物一一分得清清楚楚。
要不然将给这位姑娘情话，错说给了那位姑娘听。
那场面，想来怕是要比修罗战场还要惨烈血腥几分。
裴鹤歌停下了动作，凝神细听玉佩中传来的讯息。
几息后，他放下了酒杯。
「颜颜，小师妹唤我。」
他的声音很温柔。
「天劫将至，她总是放心不下我。」
「那便去罢。」
裴鹤歌点了点头，相当满意我的知情识趣。
临行时，他问。
「银梅的蛋，也是该孵化了吧。」
「你知道，小师妹那丫头，颇为矫情，总是嫌弃飞剑不雅，想要一只会飞的灵宠。」
我的坐骑是一只白鹤，名唤银梅。
梅妻鹤子，这还是裴鹤歌给我讲的故事。
那颗蛋是银梅两百年前所诞，一直悉心呵护，不曾有片刻懈怠。
我怜它舐犊情深，没少跟着在上面耗费心力。
大把灵石不要命地砸进去，便是血脉不纯，也定能孵出名动九洲的神兽。
我轻轻摇了摇头。
「银梅怕是不愿的。」
「不过一只畜生。」
我盯着裴鹤歌。
恍惚间，想起了当年，他踏夜闯进我的院子，双手捧着刚孵化不久的雏鸟，眼眸比星辰还灿。
「从今天起，你就是她的妈妈了！我便是她的爸爸。」
「爸爸妈妈又为何意？」
「意思是，她是我们的小宝贝。」
修道无情。
不过百年。
宝贝便已成了孽畜。
我从一开始，便知裴鹤歌并非此界之人。
而是来自另一个名为「种花家」的异世。
用他的话，他是“龙傲天”，身负系统，集天下之气运，注定要在这片修仙大陆上搅动风云，成为一方霸主。
那时的裴鹤歌，不过是个青涩少年。
十八岁的年纪，远没有日后阳炎帝君那般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