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来时，我还是和莲舟一起。
他牵着我的手，含笑着邀约司命去参加我们的大婚。
而这一次，是我想要入六道轮回，彻底抹去自己的存在。
司命殿内冷清，高座之上，司命神色悲悯地看着我：“若要入轮回道，需得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旧事，再受一道忘川水净身之痛。”
“古往今来，除了带罪之身，从来没有人主动用这种方法抹去自己的存在，你真的要尝试么？”
倘若继续留在冥界，按照莲舟个性，大约也不会取消同我之间定好的婚约。
可他能在照雪的挑唆下找到一百种磋磨我的方式。
再者我本就无父无母，在这世间没有任何牵挂，又有何惧？
我双手合十，跪在地上郑重地朝司命拜了一拜：“我心意已决，还请司命成全。”

被冥主莲舟收留在身边的第三百年。
只因他心上人的一句诬陷，他便将我扔进镇魂塔中受炼狱之刑。
厉鬼缠身之际，我哀求莲舟彻查真相，他却冷着声将我推开。
“阿拂，你嫉妒成性，竟然下毒害照雪毁了容貌，我不得已才用这种方式让你反省。”
“你放心，只要你肯认错，我们的婚事依旧如约举行。”
我在镇魂塔中九死一生，爬出后果断跃入轮回道，将名字从命簿上彻底抹去。
可听说莲舟在找遍三界都寻不到我的踪迹后，却疯了般要和我的牌位举办大婚。
1
第一百只怨魂向我扑来时，我的胳膊被硬生生地咬断了。
可笑的是，即便手中的剑摔在地上，我还在下意识去护莲舟送我的那枚剑穗。
眼前人轻飘飘后撤的脚步令我的心一阵发疼。
莲舟眉眼含霜：“阿拂，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向照雪认错？”
我咬着齿关没有说话，强咽下一口涌上喉间的腥甜。
就算说不愿，又有什么意义呢？
半个时辰入塔之前，我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莲舟例行公事，来押送新的亡魂。
镇魂塔是几万年来收押穷凶极恶怨魂的地方，即便是身为冥主的莲舟，稍有差池也难以全身而退。
所以他是明令禁止我来这里的。
我在冥界生活这么久，唯有一次曾踏足过这镇魂塔。
那时莲舟还未继位，却因为兄长的算计，差点被困死在塔中。
他的部下们都一筹莫展之际，是我拼死闯了进去，背着昏死的他一厘一厘爬出了怨魂封锁。
莲舟因为医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我却被塔中煞气所伤，陷入漫长的沉睡。
醒来时，恰好对上莲舟一双泛红的双目。
那惯常平静无波的眸中竟溢出一抹我从未见过的疼惜。
“阿拂，你神魂不稳，又无法力护身，何必为我这样拼命？”
其实我会救莲舟，不过是想偿还当初漂泊黄泉无所依凭时，他收留我的恩情。
可莲舟却在继位之后，将幽冥界至宝护心莲赠与了我。
再后来，几乎所有冥界人都知道，身为冷面罗刹的冥主却为能治好阿拂姑娘的伤势，放下身段，亲手熬了三年的汤药
眼底多出了浓浓的失望。
“阿拂，你已经用药毁过一次照雪的脸了，难道还想要再毁她一次吗？”
“我竟不知，你是这样心肠歹毒之人！”
原来一切不过是照雪的又一次算计。
我痛得满脸是泪，在面对莲舟这番指责时，却忍不住笑了。
笑自己曾经识人不清，竟将信任交付给了这样一个人。
其实早在看见照雪那张脸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过来，莲舟留我在身边多年的理由。
既然是宛宛类卿，又岂能允许他人取而代之？
我垂下眼睛，将烫伤的燎泡藏如袖中，顺从地认下：“你说是，那便是吧。”
我不想争了，也实在再难承受一次这样的酷刑。
面对我突然转变的态度，莲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的神色随即软了几分，伸出手来扶我起身：“阿拂，若你早些认错，也不至于会吃这些苦。”
“听话些，等喝药养好了伤，我承诺给你的婚事仍旧作数……”
直到触及到我腕上的伤口，莲舟才发现不对似地皱了皱眉。
“你身上的煞气怎么会这般重？”
问出这话时他似乎忘了，镇魂塔中聚集的，是数以万计的怨魂恶鬼。
没有护心莲的保护，我能留着一条命从塔走出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可我还来不及解释什么。
一旁照雪发出两声轻咳，立即就引走了莲舟的注意。
“雪儿，可是之前的伤还没有好全？”
照雪窝在他怀里柔柔一笑：“莲舟哥哥，我的伤不碍事的，你还是先看看妹妹吧。”
“这怎么行？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神色焦急，再不顾一旁脸色煞白的我究竟伤势如何，抱着照雪匆匆离去。
我没有阻拦，只是目光却不自觉看向了照雪发间那枚莲花模样的发簪。
白中带一点同莲舟眸色一样的暗红。
我耗费许多个日夜，划破无数次手指才刻出来这样一朵莲。
曾经他爱不释手，视若珍宝的莲花簪，原来也可以随手就给了别人啊。
被撕裂的神魂深处似乎又传来酸涩的钝痛。
我趴在地上，含着泪痴痴地笑了。
莲舟，我早已不想嫁你了。
等干完最后一件事，我就要离开冥界了。
4

张开嘴，被血浸透的嗓子早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身上的伤口愈发痛了。
我被鬼差们扔到了无人问津的偏房，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爬到了药材室。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看见照雪。
和我惨不忍睹的模样相反，她此刻正摇着一把蒲扇，悠哉悠哉地坐在炉火旁守着药罐煎药。
照雪是和莲舟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不久前她被她之前妖界的夫君解除了婚约，走投无路之下才回到冥界。
我还记得刚回来时，她骨瘦如柴，整个人脸上都惨淡得没有颜色。
可不过是短两月，莲舟就已经把她养得这样好。
照雪在门后抬起一双莹亮的眸看向我，笑得和煦。
“阿拂，你来得正好，莲舟哥哥让我在此给你备药呢。”
亲昵的语气听来，却只让人觉得惺惺作态。
她若真有心救我，当初又怎会毁去我的护心莲呢？
我冷眼瞧着照雪，嗓音枯涩：“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现在想起那天的事情，我仍旧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是因为当时我进她的房间送了一趟吃食，照雪就把自己长了满脸可怖红斑归罪与我。
“莲舟，我知晓阿拂姑娘担心我把你抢走，可是生得样貌相似也并非是我的过错啊，怎能因为这个就在我的吃食中下药呢。”
她哭得泪水涟涟，叫莲舟被她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说服，对我一顿指责。
甚至还动用刑罚逼我招供。
“妹妹在说什么胡话？我这脸上的伤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现在我自愿为你煎药，可是以德报怨，你应该感激我才对。”
照雪恍若未闻，端着药碗向我走近，作势要将药喂给我。
我警觉地侧过脸去躲。
明明没有碰到照雪身体半分，她却顺势打翻了药碗。
汤药瞬间泼溅，几乎就在同时，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莲舟一脸阴沉地将她拢在了怀中。
3
被他挡开的滚水将我手背处烫得皮肉翻卷。
照雪受惊吓一般，无措地红了眼：“莲舟，都是我不好，本来我是好心关心妹妹的伤势，没想到她会忽然躲开……”
莲舟将她拥住好一阵安抚，然而目光再转向我时，

那天晚上，听说照雪以脸上的红斑复发，奇痒难忍为由，叫走了冥界所有的医师。
为了她能好好休憩，浮图殿高燃的人鱼烛再一次熄灭。
莲舟亦不眠不休地陪了她整夜。
却没有人记得，我身上的伤比照雪要重多了。
得不到任何救治，煞气侵体的后果在几个时辰之后才慢慢显现。
我开始高热难退。
意识迷蒙间，我似乎又听到莲舟在耳边唤我阿拂。
然而等稍微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仍旧空荡沉寂，而这声音来自几百米外的浮图殿。
我摸了摸衣襟内侧被汗水打湿的符纸。
刚刚和照雪的片刻接触，她竟将一枚传音符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照雪，阿拂是我要娶的人。”
“可你我之间的情谊，自然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你又何苦用这种方式同她争呢？”
那头莲舟的声音很淡，我却能从中听出几分难以察觉的宠溺与无可奈何。
我浑身冷汗，血液几乎都要因为心底的悲恸而灼烧起来。
原来莲舟并不是看不出照雪在做戏。
而是他什么都知道，却仍旧选择了纵容。
只因我的生命与他同照雪间的情谊相比，从来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随后传来的，则是照雪的轻声抽泣：“莲舟哥哥，你会将阿拂收留在身边，不就是说明还没有忘记我吗？”
“看着她那张脸，你敢说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可是现在我的婚约取消了，你为什么还要选择一个替代品呢？”
“雪儿，我……”
面对她一连串的诘问，莲舟的犹豫已然是比言语更好的回答。
在那之后，两人的声音便渐渐弱去，变成了一阵暧昧的唇齿交接和衣料摩挲声。
我费劲伸手，将襟前的传音符扯做一团，扔到了一边。
我知道，照雪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她以为我还是那个期待着莲舟明媒正娶，想做他妻子的阿拂。
却不知我早已下了了断的决心。
莲舟这个人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身体的疼痛稍减，我便迈着蹒跚的步伐来到了司命殿。
冥界虽隶属莲舟管辖，但这涉及到生死命数一事却是全权交给了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