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巴掌没完全落下。

“好丈夫”顾辞率先抓住我母亲的手，替我说话：

“阿葵就是太敏感了，现在还受着伤，妈，你别动粗。”

母亲看仇人似的看我一眼，吐了口气，夸赞道：

“也是她福气好，才嫁了你这么个好老公！别的男的，谁受的了她。”

“一点比不得我们善良单纯的初初。”

母亲拢了拢林若初的手，宠溺的好像林若初才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她们才是血肉相连的亲人。

我暗淡地垂下眼眸，自觉嘲讽又好笑。

十岁那年，林若初被我妈收养。

人长得漂亮乖巧，成绩优异，又柔弱擅长哭泣，娇弱的像菟丝花。

人见人爱，心生怜惜，连我妈也不例外。

把她捧在掌心，护在怀里。

甚至我这个亲生的女儿也越看越讨厌。

淡淡的悲凉覆在心里，我难过的微微蜷缩手指。

林若初又接着开始发话，她热切地把刚刚提在手里的外卖拿上前来：

“姐姐，妈妈说的没错。”

“你能嫁给顾哥哥，真的是福气，即便那么着急，你看，顾哥哥还是没忘记给你拿饭。”

顾辞受用的笑笑，从林若初手里拿过“小龙虾，貌似怕我饿着。

还着急想喂我饭：

“阿葵，今天是你生日，知道你车祸，动不了身吃好的，我专门给你买的这个。”

可我对小龙虾过敏。

喜欢吃小龙虾的，是林若初。

刺激的味道翻涌进鼻腔，我不受控制地浑身难受想吐。

顾辞不依不饶，非得把吃的往我嘴里塞，林若初看着还想帮忙。

我无力地拿胳膊一挡，汤汁溅到了林若初身上。

她大喊一声，顷刻双眼湿润，委屈地看向顾辞：

“顾哥哥，怎么办？你给我买的限量版衣服，会不会以后就不能穿了？”

顾辞厌恶皱眉白了我一眼，速度很快。

他关切地扶着林若初，转头对向我，语气里不耐烦中还掺和着指责：

“知道你是在烦我赶不回来陪你过生日。”

“但你也别故意朝着初初撒气。”

我胸膛还反胃起伏的厉害，呕吐停不下来。

母亲也想跟着上前再责备我，被顾辞拦下。

他抿抿唇，继续没好气道：

“还有，不想吃就算了，没人逼你。你现在是病人，就适合好好冷静。”

“我先带着妈和初初离开，毕竟我的工作也要紧，你好好休息，有事再叫我。”

顾辞说着，起身利落的搂着林若初，温柔地把两人带了出去。

我浑身酸疼地平躺下，胃里空空的。

守在门口的护士，端着小米粥和苹果走进来。

她面色不好看，望望顾辞一行人走远的身影。

轻叹口气，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我调节滚动点滴。

坐我对面，一勺一勺吹着气，亲和地喂我吃粥：

“伤的这么重，也没人真管管。”

“刚刚那几个，到底是你家人吗？弟弟妹妹？还是压根就是来看笑话的你对头？”

我感激地吞咽下热乎乎的小米粥，费力地眨眼，对护士笑笑：

“我老公，妹妹，还有我妈。”

护士的惊讶显而易见，她的嘴巴张成“o”型，下意识捂嘴喃喃：

“啊，我看那俩从进门开始就亲亲抱抱，没想到和你才是夫妻。”

“你要看到那场面，得多难受，这该离婚吧......”

怕我受刺激，话没说完，护士硬生生把话吞进肚子。

心疼地对着我苦笑，帮我放好枕头和被子，鼓励着：

“好好养病，可以随时按铃叫我。”

我点点头，假装没听见护士刚刚不小心溜出嘴的感慨。

闭上眼，心里无所谓。

毕竟，我压根不会因为顾辞背叛我难受。

我从来不爱他。

至于离婚，也不必着急——还有七天，我和顾辞的婚姻就将彻底到期。

届时，我将永远消失在这群人的世界。




沉沉闭上眼，仿若不断地坠入了黑暗。

无尽的梦魇拽着我下沉。

记忆被困在母亲生病，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的那个冬夜。

“阿葵，初初比你单纯，比你更需要保护，让她去大姨家，别和我们受苦，你该理解。”

“阿葵，妈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我还想看初初嫁个好人家，你努努力，再挣点钱。”

“阿葵，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豁出命也得保护初初。”

形容枯槁的母亲，跪在病床前，泪流满面的我。

画面迅速转移。

我摆摊，洗碗，刷盘子，搬砖，连轴转。

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回到冰冷的病床前，母亲只是摇头，拼命求我：

“不够，你再去多干点。初初等我好呢！”

再然后。

凌晨四点，冷风凌厉，像一把把利刃滑过我的肌肤。

我站在江边，张开双手，就要撑不住。

顾辞的母亲出现：

“你的母亲，我可以治好。”

“条件只有一个，让顾辞收心，爱上你，和你结婚，期限七年。”

那张契约在我含泪的眼中，重影模糊，呈现忧郁的色调。

我看了看，最后话语出口，化成一个“好”。

从此我的人生，被深深桎梏，难以喘息，围着顾辞，林若初，和母亲。

我完完整整地，失去一个自己。

......

喘着大气从噩梦惊醒。

涔涔冷汗覆满额头，心悸仍叫我疼痛难熬。

算算日期，还有五天我就将彻底解脱，结束婚姻，离开一切。

下床打算走走，顾辞的母亲给我来了电话：

“沈葵，我快不行了。”

我心下一惊，知道是顾辞母亲又联系不到顾辞，最后关头，才把电话打给我。

匆忙赶去，顾辞母亲因为癌症的折磨，已经将近咽气的边缘。

她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契约，浑浊的眼神看向我。

说话困难，皱眉挤出几个字：

“七年，哪怕一秒，你有爱上顾辞吗？”

我低头，苦涩的弯弯嘴角，没说话，看眼手机，又看眼眼看不行的顾辞母亲：

“伯母，我再联系联系顾辞。”

电话拨通，顾辞毫无例外全部挂断。

过了一会儿，发消息给我：“忙工作，回去再说。”

可与此同时，林若初挑衅地给我发来视频——是他和顾辞肩靠肩，喂鸽子的画面。

顾辞母亲沉沉地看我，叹口气，两滴泪珠从满是褶皱的脸颊流下。

“到头了，来不及了。”

“沈葵，既然如此，七年到期，你就离开吧，我给你留一张银行卡。”

“希望你，忘记顾辞给你的痛苦，也放下顾辰，做你自己。”

顾辞母亲把银行卡紧紧赛到我手里，遗憾地闭上眼睛。

我捏到掌心出血，耳边回荡着“顾辰”的名字，依旧心痛难当。

当初，同意签下契约，留在顾辞身边。

不单单是为了给母亲治病，还因为——顾辞是我初恋顾辰的弟弟。

而顾辰，死前将视网膜移植给了顾辞。

顾辞身上，有我爱人的一部分。




当初我为了追顾辞，受过打，跳过海，脑后缝了十七针。

好不容易追到手，顾辞深情款款地在婚礼上发誓：

“我永远爱沈葵，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是结婚后，他食言了。

出轨我的妹妹，让我等他陪我过生日，

却晾着我不出现，任由我的妹妹设计车祸把我撞没半条命。

事后还要装出爱我的人设，一边假意对我好，一边继续和他的小姨子难舍难分。

我假装视而不见，看着当初为了接近他签下的结婚契约，开始默默策划着离开。

等他陪完小姨子，终于想起要带我去西藏祈福，我早已消失不见。

而顾辞回家看到离婚协议书和那份结婚契约，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疯了......

.....

终究是上天眷顾，我还能活着睁眼。

浑身散架凌迟的疼痛，艰难起身。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今天是我的生日，顾辞说要来为我庆生，

让我从五点钟开始，就到他指定的地方等着他，结果人没等到，饭没吃一口。

我先浑身是伤的躺在了病床上。

忍痛支着一只胳膊，我咬着牙去探旁边桌上的水杯。

门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我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响起——

顾辞终于一脸心疼地推门而入，焦急地朝我跑来：

“阿葵！别动，太疼了，我来，我帮你倒水。”

他身后，还跟着我的妹妹林若初，和我的妈妈。

顾辞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递到我手中，怎么看都是关心我的模样。

伸手颤抖着，心疼地想摸我脑袋，被我躲开。

一路跟着的林若初，眼中立刻噙满了泪珠：

“姐姐真是的，这么深的夜，也不懂得小心一些。”

“害的顾哥哥得放下更重要的事情，着着急急跑来照顾姐姐。”

更重要的事情？

我疲惫地抬眼看林若初，又瞥了眼顾辞漏在脖子处，暧昧至极的红痕。

想笑，笑不出来，剧烈的咳嗽倒是扯得伤口生生疼痛。

“你是不知道，顾哥哥为了来照顾你，跑的多着急，连衣服都没穿好。”

“受凉了可怎么办？”

林若初上前一步，亲昵又自然地从自己臂弯取下西装外套，一脸关切地给顾辞披上。

“初初，没事，今天是阿葵的生日，是我太沉醉工作，让她等了又等。”

“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我的错。”

顾辞宠溺地轻拍如初手背，眼里闪过被体贴到的甜蜜，

转而歉疚的转身，坐到我床边，装模作样要替我掩被子。

我倾身躲开，低声问道：

“七年里，年年答应陪我过生日，年年都刚好要去忙工作。”

“让我等，是真的忙工作？还是在忙着......陪你的小甜心？”

目光带笑地扫过羞涩抓手的林若初，顾辞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不等顾辞辩解，我的妈妈一脸怨气走到我身边，似乎全然忘记我还受伤的事情。

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要收拾我，龇牙咧嘴地维护林若初：

“你什么意思？都和顾辞结婚七年了，还这么善妒，怀疑初初？”

“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玩意！”




给顾辞发去他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也像没看见似的。

没有回复我，我默默操持着一切。

压下不断翻涌上喉头的悲哀，拢拢大衣，脚步不觉就停在影院门口。

众人艳羡的围着一对小情侣，不停夸赞。

“好宠溺啊！”

“要是我男朋友也这样，我会幸福晕！”

“是啊，好有氛围，像浪漫的韩剧。”

我随着人声顺势望去，一眼看到了顾辞和林若初。

此刻顾辞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捧着林若初的脚踝，

看珍宝似的，为林若初穿上最新款的高跟鞋。

起身，把人背在肩上，举的高高的，带她看空中绽放的烟花。

说“忙工作”的顾辞，和林若初在这里这样开心，开心到再没去医院看我一眼。

也没理会他已经去世的母亲。

我看着两个人甜蜜依偎的画面，鼻腔跟着泛酸。

倒不是嫉妒，而是怀念。

记忆里，顾辰也这样背过我，拉着我的手，漫步在热闹的大街小巷。

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第一口满怀期待的喂到我嘴里。

故作神秘地买下我的第一双高跟鞋，忐忑又兴奋地亲手给我穿上。

我们视对方为救赎，缘分却太过浅薄，无法陪伴彼此长久。

到了顾辞身边，我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为顾辞重复，那些顾辰为我做过的事情。

甚至更甚。

在他眼睛手术恢复期间，他脚扭伤。

我咬牙吃痛，背着身躯高大的他爬二十层楼，坚持一个月。

后来他需要，

我又发着高烧淋雨给他送文件，跑遍几个省买他心仪的礼物。

他一句和别人打赌，就跳下海去给他捞戒指。

我把自己折腾到半死，顾辞终于收了心，红着眼眶在婚礼上对我发誓：

“我永远爱阿葵，如有背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时我只是笑笑，望向那双属于顾辰的眼睛。

不知道是在看顾辞，还是顾辰。

或许也曾期待，可毕竟真心瞬息万变，顾辞一边说着爱我，一边背叛。

幸好我本来也没期待很多。

“咚——”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人群里的顾辞和林若初相拥热吻，他对林若初说“我爱你。”

下一秒，却给站在不远处的我打来电话，继续扮演所谓“好丈夫”的角色：

“阿葵，我刚忙完工作，在加班。”

“明天，我们去你说的西藏，给母亲祈福，顺便祝愿你身体越来越健康，好吗？”

温柔的腔调，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爱意，他面色温柔 的转身。

嘴上的话语刚刚说完，抬眼，就和不远处的我对视。

我轻轻扫过顾辞和林若初，耳边还和他通着话。

直勾勾盯着他，我说：“好。”

而顾辞的笑意，在抬眼看到我的瞬间凝固，他僵硬而尴尬地慢慢松开拉着林若初的手。

“初初，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

顾辞面色苍白，朝我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