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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笔的手在颤抖。医生说我的病情在加重,但我更害怕的是秋歆发现真相的那一刻。
那天早上,我又说错了一个简单的词。
她给我倒了杯咖啡,我想说“谢谢”,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音节。
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我装作在打哈欠,快速端起杯子掩饰。
看着她转身忙碌的背影,我的心揪成一团。
我决定写下第一封信。
在书房里,我找到了那本《建筑师手记》。
这是我和秋歆相识的见证。
三年前的那个下午,我们在旧书店同时伸手去拿这本书,她的指尖不经意碰到我的手背。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先拿吧。”我却说:“不如我们一起看。”
现在,这本书成了我藏匿真相的第一个地方。
亲爱的秋歆: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也许我已经不在你身边。
原谅我的懦弱,但我无法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失去说话的能力。
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吗?你穿着米色风衣,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你脸上,让我移不开视线。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来找建筑设计的灵感,而我只是个迷路的画家。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写到这里,喉咙突然发紧。
我放下笔,望向窗外。
秋歆正在院子里收衣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昨天的例行检查结果很不好。
医生说我的语言功能正在加速退化,可能很快就会完全丧失说话能力。
走出医院时,我遇到了秋歆的同事。
他惊讶地问:“怎么一个人来医院?”我撒谎说是普通感冒。
回到家,秋歆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香气四溢,我站在门口,想说“好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正确的音节。
她回过头,我只能对她笑笑。
她说:“你今天好安静。”我点点头,快步走开,不敢让她看到我通红的眼眶。
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做的每一顿饭都很温暖。
就像你这个人,总是默默付出,从不抱怨。
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你特意学着做了意大利面,结果面条煮得太软。
你慌张的样子真可爱,但在我眼里,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一顿饭。
在画室里,我盯着空白的画布发呆。
曾经信手拈来的创作,现在却变得如此艰难。
脑海中不断闪现医生的警告:
“病情发展得比预期快,建议及早告知家人。”
但我做不到。我不能。
秋歆,原谅我的懦弱。
我知道你最讨厌别人隐瞒,但我更不敢想象,当你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你会心疼,会自责,会强迫自己照顾我。
但我不想成为你生命中的负担。
记得你说过,喜欢看我画画时专注的样子。
可现在,我连画笔都经常拿不稳。
最讽刺的是,在失去语言的同时,我的思维却异常清晰。
我能想到很多想对你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写到这里,泪水模糊了字迹。
我把信夹在《建筑师手记》第138页,那里正好是我们初遇的书店插图。
合上书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
趁我还能说话,要把最温柔的话都说给你听。
即使语无伦次,即使结结巴巴。
但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喉咙里的肿块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侵蚀我的声带。
夜深了,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
秋歆已经睡着,月光透过窗帘,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我多想钻进她的梦里,告诉她:对不起,我爱你,我不得不离开。
但现实中,我只能默默在床边站了一会,然后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喃喃地叫了我的名字:“玉麟……”
我的心揪得生疼。
关上床头灯的时候,我在黑暗中低声说:“秋歆,晚安。”
声音沙哑,语调不稳,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完整说出这句话。
选择不辞而别后,我看到女友失声痛哭。
她不理解我的选择,不理解我们这般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分开。
直到有一天,她在我们定情的书里翻到了我的信。
我写了足足三十六封信,每一封都写满了我对她的爱和思念。
那是我离开她时,走马灯一般的不甘和思念。
而她读出那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
我站在玄关处,手里握着一封信。
窗外的月光洒在信封上,映出我颤抖的手指。
这是第三十五封了,藏在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里的第三十五封信。
“我爱你。”这三个字在昨天变得格外困难。
我的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声带不受控制地颤抖。
医生说这是渐进性失语症的前兆,我的语言能力会逐渐消失。
最后,我可能会完全丧失说话的能力。
秋歆还在睡。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着她伏在图纸上的身影。
她一定又熬夜赶方案了。
我多想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把她抱回床上。
可是我不能。自从开始出现语言障碍,我就开始刻意疏远她。
我把这封信塞进她最爱的那本书里。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在旧书店买的。
信里写着:亲爱的,对不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日渐衰弱的样子。
收拾行李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周前的口腔科预约提醒。
检查结果很不乐观,医生说我的病情发展得比预期更快。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秋歆最近常常用担心的眼神看我。
每次我说话磕绊,她就会握住我的手。
但我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昨天晚上,她想和我谈谈,问我最近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
我只是摇摇头,转身走开。
我知道,如果面对她的眼睛,我就会忍不住告诉她一切。
行李箱很轻,除了几件换洗衣物,我只带走了画具和一些必需品。
这个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我写给她的信。
书柜的《建筑师手记》里,她常用的咖啡杯底下,画室的颜料盒中,甚至是她最爱的那件羊毛围巾的口袋里。
每一封信都记录着我想说却说不出的话。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装满回忆的家。
秋歆,原谅我的懦弱。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
天亮后,我收到了秋歆的第一通电话。
我接通却不说话,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她的声音里带着焦虑和愤怒。
我想说对不起,却发现自己连这几个字都说不清楚了。
整整一天,她打了二十多个电话。
我都接听,却始终保持沉默。
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死心。
夜幕降临时,她发来一条信息:“见一面好吗?我们谈谈。”
我在画室等她。
“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她的声音沙哑而绝望。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里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能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她压抑的抽泣声。
回到暂住的出租屋,我打开素描本,开始画她。
从相遇那天的明媚笑容,到昨晚入睡时平静的侧脸。
我多希望时间能停在我们还能互诉衷肠的日子。
可是生活不会因为我的祈求就停下脚步。
我的话越来越少,但写给她的信却越来越多。
夜深了,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秋歆总说我像月亮,温柔却又疏离。
现在的我,终于要真的变成一个无声的月亮了。
秋歆,我多想告诉你,我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爱你。
手机又亮了,是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走,好好保重。”
我的泪水终于决堤。
我关掉了手机,望着墙上我们的合影。
照片里,我们在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她靠在我肩头,我们都在笑。
那时的我,还能用最动人的话语表达对她的爱。
我躲在摄像头的另一头,透过冷冰冰的屏幕,看着秋歆独自在家。
她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叉,指节用力得发白,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情绪。
茶几上的相册散落一地,照片被撕得七零八碎,像风中的枯叶。
那是我们在威尼斯、在桂林、在每一个微笑的瞬间定格的记忆。
如今,它们全都成了碎片。
她的背影僵硬得像座雕塑。
许久,她猛地起身,抓起一张还未撕毁的照片,狠狠地扔进垃圾桶。
然后是下一张,再下一张。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似乎只有毁掉它们,才能让她泄愤。
我的心在屏幕前一阵阵发紧,胸口像被钝器反复击打。
我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都是因为我的不告而别。
我离开的方式,太残忍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尖碰触着冰冷的屏幕,
想要拂去她眼里的泪痕,想要告诉她真相,想要让她不要这样惩罚自己。
可最终,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她终于停下,双手撑在茶几上,气喘吁吁,眼神空洞。
灯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她的狼狈。
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却无法靠近,更不能安慰。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踉跄地走向书架,抽出一那本早已泛黄的《建筑师手记》。
我看到她翻开,指尖在书页间快速滑动,像是寻找什么。
接着,她愣住了,手停在某一页上。那是我藏下的信。
她发现了——但这一刻,并不让我感到轻松。
她颤抖着抽出信纸,眼眶发红,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读得很慢,像是怕漏掉每一个字。
我透过摄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那张曾让我无数次想要用画笔描绘的脸,如今,却布满了无助和疲惫。
“为什么……”她哽咽着,嘴唇颤动。
我知道,她是在问我。
屏幕这头,我的喉咙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
即使我还能说话,此刻也无法回应她。
秋歆瘫坐回沙发,双手捧着信,泪水滴在信纸上,模糊了字迹。
片刻后,她抱起膝盖,把脸埋进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的哭声无声,却一下一下扎进我的心里。
我关掉了摄像头,不敢再看。
但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无法忽视她的痛苦。
夜深,我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捧着画本,试图画出她的模样。
但手中的笔怎么也不听使唤,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生气。
秋歆,那封信只是我留下的几十封中的一封。
但它并没有带来解脱,只是让我们的痛苦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型摄像头,藏在书架与花瓶之间的夹缝中。
安装它,是在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病情时:
我想用这种方式,偷偷留在她的生活里。
摄像头的另一端,是我的手机。
我常常坐着,盯着屏幕,看她做着我们曾一起完成的每一件事:
泡咖啡、看书、翻看我们一起买的书籍。
有时候,她会停下,看着窗外发呆,像在等什么人推门而入。
但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
她还在客厅,瘫坐在地毯上,信纸滑落在膝盖上,泛黄的书本还翻开着。
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她的脸被映得惨白,眼里写满疑惑和痛苦。
突然,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站起身,走向书房。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在书桌前翻找。
片刻后,她拿起了一本我们一起在旅行时买的绘本。
书页间的某一处,她停住了。
秋歆站在那里,紧紧咬住下唇。
我看着她,我多想从床上跳起来去拥抱她,但我知道,我做不到。
医生留下了一些叮嘱,便离开了病房。
秋歆又一次回到我的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坚实,然而我的手已经冰冷无力。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的视线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
秋歆的泪水再次悄悄滑落,她轻轻抚摸着我的手,似乎在感受我已冰冷的温度。
在我快要闭上眼睛时,我颤抖着将手里的最后一封信拿了出来。
那是我几天前写下的,封存至今的最后一封信。
她轻轻地打开信,指尖颤抖,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字迹。
秋歆: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我已经无法再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但请你记住,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你,爱上你。
你教会我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
我听到泪水打在信纸上的声音,努力睁开眼,最后一次看着她。
黑暗将我吞噬。
谢谢你,秋歆。
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足以让我永生铭记。
尾声:
秋歆坐在那间曾经属于他们的海边小屋里,窗外是无尽的海浪。
她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桌面上那堆整理好的信件,
这些信,记录了他们的爱情,也记录了他无法对她说出的无声告别。
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些信整理成册。
每一封信背后,都有她与他共同走过的日子,最终汇成了这本书的文字。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轻轻写下了封面上的字:“未完成的信件——郑玉麟的最后告白。”她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抚过那几个字,心中涌起无尽的思绪。
几个月后,《未完成的信件》终于出版了。
秋歆选择在海边的小屋里举办了新书发布会,
今天,她再次回到这里,带着他的遗愿,带着他最后的爱。
发布会现场布置得简朴而温馨,桌上摆放着新书,
周围的书架上都是他的画作和他留下的每一段记忆。
秋歆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站在讲台上。
她环视四周,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郑玉麟的父母、他的朋友刘林晓,甚至还有许多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中的人。
秋歆微微低头,缓缓开口:“今天,我站在这里发布这本书,是因为我相信,
他的故事不应该就此消失。
他的爱,他的心意,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
“这些信里写着他对我的爱,也写着他无法亲口说出的告白。”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眼中满是未曾褪去的伤痛。
“我从未想过,他会选择独自面对所有的痛苦,选择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承受。
我不知道,他爱我到什么程度,竟然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让我参与。”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场下,郑玉麟的父母坐在前排,默默低下头,眼里满是哀痛。
刘林晓站在旁边,眼中也是一片悲伤。
“郑玉麟。”秋歆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如果你能听见,我想告诉你——
我知道了,你不希望我为你哭泣,但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我依旧爱你,虽然你离开了,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爱,我会永远珍藏在心底。”
她的声音几乎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发布会结束后,秋歆和郑玉麟的父母以及刘林晓一同坐下来,气氛沉默而压抑。
只有郑玉麟的母亲,轻轻抚摸着桌面上的书,说:
“我们一直知道,他爱你,他最害怕的就是看见你为他流泪。
现在,秋歆,我想你应该放下他,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了。”
刘林晓也开口了,他的声音哽咽:
“今天这本书的出版,像是他最后给我们的告别。
他真的不想让你背负太多,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秋歆没有回答,她翻开那本书,轻轻读出其中的一段话:
“谢谢你,教会我爱与被爱。”
她轻轻地闭上眼,心中默默地告诉他:
“玉麟,虽然你离开了,但我的爱从未终止。”
手指慢慢插入,抽出另一封信。
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在升腾。
信纸被拉平,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她开始读。
秋歆: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远了。
你一定会觉得我残忍、不负责任。
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我看到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嘴唇微微颤抖,却咬住下唇,不让泪水滑下。
你一直是个独立又坚强的人,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更不该为了我,承受不属于你的重担。
所以,请恨我吧。
恨我的离开,恨我的懦弱,而不是记得我曾爱你。
只有这样,你才能更轻松地继续生活。
她手中的信在发抖,眼神里出现了一种让我心碎的困惑。
她低声自语:“恨你?我该怎么恨你?”
屏幕前,我的拳头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的反应和我设想中的不一样,我以为,她会愤怒,会绝望,甚至会放声大哭。
但她没有,她只是困惑,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站在原地。
突然,她猛地转身,冲回客厅,重新翻动那本建筑设计年鉴,
像是意识到我可能留下了更多的信。
她的动作越来越急切,一本又一本书被抽出翻看,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子都被打开。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迫切,甚至有些执拗。
她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桌上,眼神凝视着散落的信纸,陷入沉思。
她嘴里低低地说:“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但现在,我不能回答了。
我甚至不能告诉她,她正在接近真相,正在接近我藏匿的每一个秘密。
她坐下来,重新把信展开,反复阅读。
我仿佛能听到她脑海中的每一个疑问: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这些信?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最后,她瘫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两封信,嘴里低声呢喃:
“郑玉麟,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浓重的鼻音。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不管怎么样,我要找到这个真相。”
此时,我的胸口仿佛被石头压住。
她的决心让我害怕,让我想逃。
但下一秒,我的内心突然生出一丝渴望。
她会怎么面对这一切?她会怎么面对我?
这几天,我一直守在画室里,翻看秋歆的每一个影像。
摄像头成了我唯一的窗口,看着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茫然无措,独自寻找关于我的痕迹。
但这一次,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换上外套,手里攥着手机,大步走出了门。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要找到我。
我匆忙抓起帽子,出了门,躲在离她不远的街角。
我知道,这座城市能让她联系的人不多,而刘林晓,很可能是她第一站的目标。
果然,她进了我们都熟悉的那家咖啡馆,刘林晓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清晰地穿过玻璃:“刘林晓,玉麟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寒暄,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
站在街角的我,手攥紧帽檐,整个人藏在树影里,不敢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