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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我不想离开这片伤心之地,而是因为,我腹中的胎儿尚未稳固,经不得长途跋涉。
大夫诊完脉后对我直言,这可能是此生我唯一的血脉。
早年战场上伤了身子,即便后来遇上谢南舟调养几年,也元气大伤。
男人最靠不住,孩子却是自己的。
对这丝唯一的血缘,我格外看重。
偏远的院落,我烧起小炉子煎药。
烟火呛得人直咳嗽,好半天我才掌握火候。
一边等药,一边拿起一旁的虎头鞋,想着隔壁王大婶教我的技巧,照猫画虎缝了起来。
就是看了几眼,怎么也不像样子。
等缝了半只歪歪扭扭的鞋头,想起药来,才发现早就煎糊了。
我倒掉药渣,地上已经有了一堆药渣。
出门重新拿药。
隐约间,察觉到有人在窥探我。
我拎着药包,重新绕道,却还是被那人追上,来不及躲,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被捆绑在了柴房之中。
我的发丝冰凉,不住的往下渗水,但不等我反应,又是一盆凉水泼来。
“我倒是小瞧了你。”
一道柔声从前方传来,我甩开面上的水珠,看到叶茵。
“不仅没有离开清平城,还怀了,谢郎的孩子?”
她走近,蹲下身子,纤细的十指落在我的腹部上。
我声音低哑,“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会带着孩子远远离开。”
“可是,我不信你。”叶茵撩开发丝,我看见她耳垂后有一个诡异的蛇形图腾。
“我们千辛万苦才在郎在一起,凭什么让你有了他的孩子?”
她眼中迸发出狠毒的光,手上端了一碗汤药。
我预感不祥,拼命挣扎。
然而两个老嬷嬷死死的按住了我。
眼看着那碗汤药被递到嘴边,我一个猛的暴起,挣脱开了两位嬷嬷,叶茵也随着这股动作倒地。
我向外奔去。
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抓住她。”
郡主府很宽,我没跑几步就遇到家仆。
小腹隐隐作痛,我却不敢停下,直到被逼到荷花池边。
“我看你往哪跑。”叶茵神情狠戾,带着一众家仆堵住我。
眼看着他们步步逼近,一道青衣身影在身后出现。
“阿茵。”
叶茵动作一僵,我眼中也迸发出光。
谢南舟眉头紧拧,“你这是做什么?”
叶茵双眸洇上泪水,“这疯女人跑到府中向我宣誓主权,还打伤了我,幸好……”
她举起手腕的擦伤。
谢南舟眼中染上心疼,握住她受伤的手腕,看向我,“既然你我已经说清,何必还要来伤害阿茵。”
我松开捂住小腹的手,“我无意打扰你们,放我出府。”
“她伤害了本郡主,还想出府,绝无可能。”叶茵怒目扫过我,随后看向谢南舟,“谢郎,你不会心软吧?”
我也紧盯着谢南舟。
只望他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帮我一马。
谢南舟眸光平静,“我与她既分开,自然再无关系。”
一时间,愤恨,失望,酸涩数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世界上的人是不是都如此,连自己承诺的誓言都能随意收回。
到最后,一丝情面都不留。
叶茵得意洋洋挑眉。
我看着淡漠的谢南舟,看着一圈虎视眈眈的家仆,看着嬷嬷小心端来的黑乎乎汤药。
我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跳入荷花之中。
冰冷池水将我裹挟,然而盖不住腹中的疼痛。
我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拼命想抓住什么,只可惜什么也抓不住。
我没能看见,池塘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只隐约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有谁也跳下水来。
意识被痛楚吞没的前一刻,有一股力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夫君是个苗疆少年
为了让我相信他对我的爱
他给自己种下同心蛊
如果背叛我,就会忍受子蛊蚀心之痛
可我发现了书房藏起来的带血衣裳
原来他忍受夜夜噬心之痛,也要私会她人
我看见他拥着旁人,语气宠溺,“若不是你当年不肯与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娶她。”
同心蛊中的母蛊与子蛊无法远离,所以他笃定我不会离开他。
但我亲手剖开心脏,取出母蛊的那天。
他却疯了。
.
我在书房发现了夫君沾血的衣裳。
那衣裳放的隐蔽,显然是人有意藏起来的。
我回到房间,奇怪问他,“你受伤了吗?”
谢南舟诧异挑眉,“没有,为何这么说?”
他一双眸子澄澈干净。
我只好咽下疑问,随口说,“闻到你身上这么重的药香味。”
他眉头一松,露出浅笑,“许是近来医馆生意太好,沾染上的。”
说完他提起药箱,并嘱咐我道,“今夜有个重要病人要来问诊,你身子骨弱,就早些休息吧。”
我点点头。
他不放心的看了遍家里,这才匆匆出门。
好像一切如常。
他出门不久后,我换了身衣裳,悄悄跟了出去。
医馆人满为患,一切如常。
心头的异动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正放下心来,准备离开。
一顶轿子抬进了医馆。
许久,没有出来。
我运功飞到屋檐一角。
透过院落中半敞的窗棂,我看到一个艳丽女子跨坐在我夫君腿上,神色娇嗔。
“天天对着那张老脸,你不厌烦吗?”
“这不是还有茵茵你吗?”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等我先把她打发走,莫委屈了你。”
谢南舟一缕发丝半垂,唇角的弧度让我有丝陌生。
他一旁的案台上,还放着我特意找人雕刻的一对泥人。
那女子衣裳半褪,轻轻一推,将人按倒在案台上,俯下身子。
随后暧昧的纠缠声传来。
那对泥人被挤下案台,摔得四分五裂。
我回去后,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谢南舟向我求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天湖面雾霭朦胧。
他艳丽的眉眼夺目逼人,当着我的面吞下蛊虫。
“我谢南舟愿与北歌此生朝暮与共,行至天光。”
“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若有背叛,就用蛊虫让我不得好死。”
诺不轻信,人心易变的道理,我从七岁起就被耳提面命。
却还是心甘情愿踏入这场陷阱。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夜里灯火亮了很久。
门被轻轻推开。
谢南舟提着药箱,一身风霜。
他看见我时,眉宇微蹙,“还没休息?”
他进门,匆匆关掉半敞的窗户,“你受不得夜寒,又忘记关窗了。”
我躺在床上。
看着他熟练的摸了摸我的脚,见一片冰凉,又匆匆灌汤婆子,捂脚,掖被子。
我心下复杂。
等到他安定躺在床上。
我语气轻轻,“南舟,你想要个孩子吗?”
也许,他只是一时误入歧途。
若得知我们有孩子,便会断绝与那女子的关系。
这一刻的我,心甘情愿做一个愚蠢的妻子。
谢南舟面色稍沉,目光带着审视,“你想要孩子?”
我道,“只是说说,你不想吗?”
“北歌!”谢南舟眼眸漆黑,声音低沉,“我有你就够了,不需要什么孩子。”
“你的身子骨太弱,不适合要孩子。”
决绝的语气让我愣住,他并不想要孩子?
我侧过身去,遮住眼中的泪花。
身后只传来一声叹气。
天亮,我醒来时,谢南舟已经离开许久了。
他留下纸条,说是要采药,三日后归。
纸条下写着一行小篆。
“北歌,我并非不喜欢你我的孩子,只是太过担心你。你这几日睡眠不好,我特意调了安神香,这几日乖乖照顾好自己。”
我收起纸条,手不经意摸上小腹。
第三日,谢南舟没有如约而归。
他差人送信回来,为了一株草药,归期不定。
傍晚,小院落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打开门,看见了那顶熟悉的轿子。
轿中人没有现身。
出面的,是一个穿戴华贵的嬷嬷。
“你就是谢郎君的外室?”
看着那人轻蔑的目光,我心下不舒服。
“我与谢南舟早已成婚,何来外室一说?”
“谢南舟?连谢郎君真名都不知道,也能叫成亲?”
那嬷嬷笑容轻蔑,又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我扶住门框,“若有事,谢南舟回来自会告诉我。”
我正准备关上院门。
娇中传出声音。
“且慢。”
一张艳丽的脸从轿中露了出来。
“谢哥哥在与我父亲商议婚事,恐怕要后日才会回来。”
她气淡神闲走向我,身上的药香传来。
我一时间明白,那是谢南舟身上的味道。
一旁的嬷嬷犹豫,“郡主,你身份尊贵,就不用见这些乌糟人。”
叶茵挥手让嬷嬷退下,看向我,“那日缠绵,我瞧见你在偷看了。”
“实不相瞒,我和谢郎是青梅竹马,只是当年我不懂事,辜负了他的爱。”
“他失意落魄,来到清平镇,才遇见你。”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我。”
“如今我重新回到他身边,本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今日来,是想让你识趣,早些搬离,莫让谢哥哥为难。”
她手一抬,一张红色喜贴轻飘飘飞到我面前。
我捏住,打开,烫金的喜帖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谢沂南与叶茵。
那笔遒锋利的字迹,我在医书上见过无数次。
我合上喜贴,看向叶茵,“哪怕他有过妻子,你也不介意?”
叶茵笑容轻柔,动作间不经意露出脖上艳红的吻痕,“纪小姐,介意的应该是不被爱之人,谢郎对你与对我,自然是不同的。”
“为了婚事,他亲手写了一百零一封喜帖,说这样显得有诚意。”
“若是识趣,纪小姐还是尽早离开吧。”
离开前,她看我的眼神是掩抑的骄傲,“纪小姐身上的香味,挺特别的。”
随后,她们驾马车趾高气扬离开。
我闻了闻衣襟上的药气,在门口站了很久,任由黑夜将我吞噬。
我收起了谢南舟留给我的安神香。
次日天明,我带着安神香去了一家偏僻的药店询问。
大夫轻捻香粉,凑近鼻尖后闻了几息,冲我点头。
“的确有避孕之效。”
我带着剩余安神香离开,将他们撒在秦淮河中。
风一吹。
粉末飘散如烟,不知飞入何处。
我摸了摸小腹,后退一步。
静谧的秦淮河上渔灯渐灭。
我想起那日细雨初见。
谢南舟立于小舟上,自远水缓缓渡来,斗笠露出半边精致下颚,一抬头,与岸边捏着荷包的我目四目相对。
“这……这好像我的荷包。”
清朗的声音磕磕绊绊。
伴随他走近,春风夹携清淡药香飘至。
一如此刻,药香飘散风中。
谢南舟如叶茵所说,两天后归来了。
竹门推开,他左手提着糕点,右手拿着木盒,身后背着药框。
一如每次远行归来。
“娘子,我回来了。”
我已收拾好了东西,随着声音看向谢南舟。
看着空荡的院落,他先是一愣,随后紧抿薄唇,片刻,开口,“你……知道了?”
我背着包裹,用腰间的匕首划开他胸前的衣襟。
衣襟半敞后,我看着那道道伤痕。
是同心蛊留下的背叛我的证据。
他日日医馆忙碌,却是忍着噬心之痛,与他人私会。
男人的誓言,果真做不得数。
我擦干眼泪,迈步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谢南舟沙哑的声音,“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我停下脚步,顿了顿,开口,“那安神香中避孕的药粉,是你加的?”
安静片刻,空气中传出晦涩的声音。
“是。”
至此,我踏出门框。
名字都是假的,爱又怎会有真?
我就当那,与我拜堂,饮下交杯酒的夫君谢南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