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小说 武侠仙侠 九重紫窦昭魏廷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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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

    男女主角分别是窦昭魏廷瑜的武侠仙侠小说《九重紫窦昭魏廷瑜小说》,由网络作家“窦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姑奶奶话已经说出了口,怎好食言?”窦昭笑道,“正好前两天郭夫人托人给我传话,想和我们家结亲,所以我才想,不如为葳哥儿聘了宣宁侯的长孙女,主动解了这结。也免得姑奶奶得罪了家翁,日子艰难。”婆婆不住地点头,一改往日的温吞,果断地道:“就照你说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长孙女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配得上我们家葳哥儿。事不宜迟。你这两天就托个人去郭家提亲好了。”话说出口,意识到窦昭还卧病在床,忙改口道,“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你就好生歇着吧,万事有我呢!”然后拉着魏廷瑜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商量着葳哥儿订亲的事去了。窦昭心中微定,吩咐翠冷:“你去请了世子爷来见我!”有些事,得和葳哥儿交待一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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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话已经说出了口,怎好食言?”窦昭笑道,“正好前两天郭夫人托人给我传话,想和我们家结亲,所以我才想,不如为葳哥儿聘了宣宁侯的长孙女,主动解了这结。也免得姑奶奶得罪了家翁,日子艰难。”

婆婆不住地点头,一改往日的温吞,果断地道:“就照你说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长孙女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配得上我们家葳哥儿。事不宜迟。你这两天就托个人去郭家提亲好了。”话说出口,意识到窦昭还卧病在床,忙改口道,“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你就好生歇着吧,万事有我呢!”然后拉着魏廷瑜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商量着葳哥儿订亲的事去了。

窦昭心中微定,吩咐翠冷:“你去请了世子爷来见我!”

有些事,得和葳哥儿交待一番才行!

翠冷应声而去。

窦昭倦上心头,竟然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听到一番喧嚣。

“……好姐姐,我不是要在这里撒泼放刁,我是担心夫人的病。”胡姨娘尖细的声音刺耳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府里的人都在传,夫人病得快不行了。我就想讨个准信。”她说着,如丧考妣般地嚎啕大哭起来,“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三爷可怎么活啊!我还不如和夫人一起去了的好……”

魏廷瑜有四房妾室。蕤哥儿四岁之后,她们陆陆续续为魏廷瑜生了四男四女。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窦昭的两个儿子都大了,她并不介意这些妾室为魏家开枝散叶。

这些孩子有出息了,将来也能助葳哥儿和蕤哥儿一臂之力。

这胡姨娘就是头一个生下庶子的。

她那时还年轻,因此很得意了一阵子。

窦昭也不做声,连着帮魏廷瑜纳了两房相貌极其出众,精通百家歌曲、双陆象棋的妾室。

这正对了魏廷瑜胃口。

他日日夜夜与两个新姨娘厮混在一处,哪里还记得谁是她?

胡姨娘这才恍然,只要窦昭愿意,她想让谁得宠就能让谁得宠,想让门庭冷落谁就会门庭冷落!

她遂洗尽铅华,低眉顺目地巴结起窦昭来。

窦昭又给魏廷瑜纳了房擅长琴棋书画的妾室。

几位姨娘知道了窦昭的厉害,从此没谁敢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她们乖顺,窦昭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姨娘们四季的衣裳首饰,庶子女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得好好的,比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室、嫡子女差不到哪里去。几个姨娘定下心来,讨好窦昭,服侍魏廷瑜,生儿育女,家里倒也清静太平。

“姨娘胡说些什么呢?”翠冷恼怒地喝斥着胡姨娘,“怎么总是捕风捉影,说些不搭调的话?侯爷和夫人说了大半夜的话,夫人刚刚歇下,你难道想把夫人吵醒不成?”

“不是,不是。”胡姨娘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我就是伤心……恨不得能替夫人得了这场病……”

她说得情真意切。

窦昭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的。

如果她死了,最多一年,魏廷瑜就会续弦,自有如花美眷和他琴瑟和鸣;葳哥儿是济宁府的世子,已经快定亲了,没有了生母,还有岳家帮衬;至于蕤哥儿和女儿茵姐儿,有葳哥儿这个世子胞兄,也不会吃亏;只有几个姨娘,儿子还小,容颜日渐褪色,没有个依靠!

“就算是这样,姨娘也不应该在夫人的门前大吵大闹。”劝胡姨娘的是管温和又不失严厉的声音,“要是几位姨娘都您你一样,那家里岂不是要乱套了!这大清早的,姨娘应该还没有用早膳吧?不如回屋用了早膳,等会夫人醒了再来……”

是朱氏的声音!

窦昭心头一震。

朱氏是她为长子千挑万选的乳娘,品行纯良,宽厚和善,对葳哥儿比对亲生的儿子还耐心、细致。最难得的是她还很负责。葳哥儿有错,她从不因为自己是乳娘就对其放任自流,总是细细地教导他,督促他改正。以至于窦昭生下次子之后,把蕤哥儿屋里的事也交给了她打理。自己则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地打理着魏府的庶务。

这样做的后果是两个儿子对她虽有敬畏顺从之心,却没有孺慕之情。

窦昭悔恨不已!

先是以荣养的名义将朱氏送到了济宁侯府位于西山的别院,然后亲自照顾两个儿子的饮食起居,过问他们的学业功课,说动魏廷瑜教两个儿子骑射……

但这一切都太晚了。

朱氏行事光风霁月般磊落坦荡,没有任何可让人诟语之处。十岁的葳哥儿和九岁的蕤哥儿不但记事,而且还懂事了。她这样做,不仅没让两个儿子和她亲近起来,反而在她面前更沉默了。

她知道,两个儿子这是在怨她送走了朱氏。

可谁又知道能理解她做为一个母亲与子女生分的痛彻心扉?

或者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朱氏隐隐感觉到自己对她有心结,去了田庄之后,从未曾主动联系过葳哥儿和蕤哥儿,更不要说这样没经示下就私自回府了。

朱氏来干什么?

窦昭思忖着,听见外面一阵低低的惊呼:“乳娘,您怎么来了?田庄到京都的路坑坑洼洼,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叫府上的马车去接您。”

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是儿子葳哥儿。

自己病后,孩子要侍疾,她心疼孩子,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只让他们如原来一样晨昏定省,这个时候碰到,应该是儿子来给她问安。

他是济宁侯府的嫡长子,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加之有魏廷瑜这个先例在前,窦昭对他比一般公侯家的孩子更为严厉,随着年纪渐长,他行事越发稳妥,得到不少长辈的称赞,窦昭为此曾暗暗得意不已。

像个孩子似的大惊小怪,这是她那沉着内敛的长子吗?

窦昭做了一件她自己素来鄙视的事。

她披衣起床,隔着窗棂窥视朱氏和儿子。

或许是怕吵着她,朱氏压低了声音:“……听说夫人病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用担心,我给夫人请个安了就走。”然后问他,“你这些日子可好?我听二爷说,你和景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去狩猎,打了几只锦鸡?”

葳哥儿很惭愧,不满地喊了声“乳娘”:“表兄打了好几只兔子!”

朱妈妈呵呵地笑:“打了几只免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轻轻掸了掸葳哥儿纤尘不染的衣襟,感慨道:“我们家世子爷长大了,也跟侯爷一样会骑马打猎了,这次打的是锦鸡,下次肯定能像侯爷一样,能打个狍子回来。”

她微扬着下颔,神色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葳哥儿一愣,然后有些羞涩却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道:“乳娘,您在田庄过得还习惯吗?乳兄可还好?要不要我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把乳兄调到京都的铺子里来。我现在已经开始帮着母亲协理庶务了。当年乳兄数术比我还好,到铺子里当个掌柜绰绰有余……”

“胡说八道。”朱氏微笑地训斥着葳哥儿,眼底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慰藉,“府里的事自有惯例和章程,他虽是你的乳兄,可也是服侍你的,你乳兄在哪里当差,自有夫人做主。你是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可不是寻常百家的家的孩子,做什么事要多想想才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坏了规矩……

“知道了,知道了!”葳哥儿不耐烦地应着,却亲昵地挽了朱氏的胳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您,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对了,上次二弟去看您后回来跟我说,你的手冻了,让我看看……我前天去太医院给您寻了瓶冻疮膏,听说是太祖皇帝用过的方子,很管用。正要给您送去,没有想到您进了府……”

窦昭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不过是冻了手,你就急巴巴地去太医院给她寻了御用之物;我病得快要死了,你可曾亲手给我煎过一碗药!

一股刺痛从胸口漫延开来。

窦昭跌跌撞撞地回了内室,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床的,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汗水湿透了后背。

她高声叫了翠冷进来:“让朱氏和世子爷进来。”

翠冷见窦昭脸色不好,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去传话。

不一会,葳哥儿和朱氏走了进来。

他们像避嫌似的,一前一后,各自恭谨地站好,一个垂着眼睑喊着“母亲”,一个恭敬地曲膝行礼,称着“夫人”。

窦昭心里凉飕飕的,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直接把即将与郭家结亲的事告诉了儿子——反正她就算是避开朱氏,不是大儿子就是二儿子也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能是猝不及防,葳哥儿有些茫然,而朱氏则是大吃一惊,随后面露喜色,泫然欲泣。

儿子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朱氏却明白过来。

窦昭顿时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对儿子道:“你乳娘奶了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传我的话,依旧让朱氏回你屋里服侍,你的乳兄,就跟着回事处的总管当差。”

“母亲!”葳哥儿又惊又喜,想也没想,“扑嗵”跪在了窦昭的床头,重重地给窦昭磕了几个头,“我代乳娘和乳兄谢谢母亲!”眉目间满是兴奋。

朱氏大急,忙去拉葳哥儿:“世子爷,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乳娘都知道使不得,难道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儿子就不知道?

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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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彻夜未眠,窦昭也一夜没睡。母亲在想什么,窦昭不知道,她整夜都在想魏廷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婆婆待她一向宽厚,梦到婆婆还说得过去。她怎么会梦到魏廷瑜呢?

她到底是在哪里呢?

窦昭想到自己朦朦胧胧中曾听到的魏廷瑜的哭声和郭夫人的保证……不由就打了个寒颤,紧紧地依偎在了母亲的怀里。

第二天早上,母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梳妆打扮一新,去了厅堂。

窦昭抿着嘴,寸步不离地跟着母亲。

婆婆田氏衣饰淡雅而不失华美,笑容温柔,仪态娴静,像开在春日的木兰花,恬淡中透着几分明媚。

窦昭心一沉。

婆婆看上去年轻了三十岁。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太了解婆婆的性情了。

公公活着的时候,待婆婆如珠似玉,婆婆最大的遗憾不过是春日来得太迟,她种在凉亭旁的牡丹花到了四月花期还刚刚只结了花骨朵。

所以公公一走,她顿失主意,人也如那花一样,迅速地枯萎、凋零,失去了生机……何况这样从容明丽过?

她朝婆婆身后望去。

看见只有五、六岁模样的魏廷瑜。

白净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墨玉般温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纯粹而干净,透着不容错识的好奇打量着身边的人和事。

感觉到有人望着他,他顺势望过去。见窦昭呆呆盯着他,他扬起小脸,用鼻孔轻“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婆婆已一把抱住了窦昭:“这就是你们家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她笑容温和亲切,送了条赤金镶宝石的项圈和一对赤金小手镯给窦昭做了见面礼。“不过,你们家小姑娘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可见是像我那妹夫了!”她说着,眼中露出些许调侃地冲着母亲笑了笑。

母亲抿了嘴笑,笑容妩媚,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好像女儿像丈夫让她觉得特别自豪,没有丝毫曾经和父亲大吵大闹过的痕迹。

婆婆招了魏廷瑜过来给母亲见礼。

他规规矩矩地给母亲行礼,举止得体,看得出来,是有人精心指导过的。

母亲很喜欢,送了两本前朝的孤本经书,两方古砚给魏廷瑜,然后拉着他问几岁了,启蒙了没有,平时都做些什么。

魏廷瑜一一作答,吐词清晰,有条不紊。

母亲就露出羡慕之色:“我们家寿姑,到现在还不太会说话。”

“姑娘不比小子。”婆婆温声安慰着母亲,“姑娘家以后是要嫁人的,要娇着养。小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不严厉些不行。何况我们家瑜哥儿是长子,以后要继承爵位的,就更不能马虎了。”看魏廷瑜的目光就有些心痛。

母亲点头,奇道:“怎么没把珍姐儿带回来?”

“我们家姑奶奶和景国公府的姑奶奶私交甚笃,”婆婆笑道,“她从中做媒,珍姐儿和景国公府的嫡长孙定了亲。我正拘着她在家学女红呢!”又道,“这次原也没准备带瑜哥儿的。只是祖父反复交待,想看看瑜哥儿,我这才把他带在了身边。”

这次田氏回乡,是因为田氏已年过八旬的祖父病危。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惦记着后辈。”母亲笑道,“还好他老人家福泽深厚,又挺过了来。”然后道,“珍姐儿定了亲,姐姐也了桩心事。恭喜姐姐了!珍姐儿出嫁的时候可别忘了送份请帖给我。不然我可要埋怨姐姐的。”

“那是一定的。”婆婆笑道,“我们两家是祖辈上的交情,不比其他人。”

母亲眼珠子一转,笑道:“那瑜哥儿定亲了没有?”

“他年纪还小,”婆婆提起儿子眼神平添了三分柔和,“侯爷和我的心思都放在珍姐儿身上,还没考虑他的事呢!”

母亲笑道:“我们家寿姑也没有定亲呢!不知道瑜哥儿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婆婆一愣。

窦昭“腾”地一下,脸色通红。

魏廷瑜常说:凭我堂堂的济宁侯,京都怎样的名门闺秀娶不到?要不是看在两家几辈人的交情上,我又怎么会娶了你!

一面说这话,一面涎着脸搂了她上床。

她原来只当是魏廷瑜要面子,想要她顺着他一些……

窦昭并不以为然。

没想到在梦里还记得,可见在她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

母亲娇笑,道:“我们大人说话,他们在一旁站着像木桩似的,不如让他们到隔壁书房里玩去!那边也烧了地龙,暖和着。”

婆婆颔首,把魏廷瑜叫到跟前,嘱咐了几句。

魏廷瑜乖乖地点头,顺从地和窦昭一起跟着俞嬷嬷去了书房。

窦昭撇下魏廷瑜,把暖帘撩了条缝朝外瞅。

母亲笑着抬了抬茶盅,示意婆婆喝茶。

“我是看重瑜哥儿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教养,心里十分的喜欢。若是姐姐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过。”表情不免露出几分黯然。

“不是,不是!”婆婆歉意道,“瑜哥儿是长子,这件事,要和侯爷商量商量才行……”

“姐姐快别说了!”母亲赧然,笑容尴尬,“是我不知道轻重。”然后拿了桌上的水果请婆婆吃,“来,尝尝这柿饼,是家里自己做的,又甜又糯。看合不合胃口?”

母亲这样强行转移了话题,让婆婆很不安。

“谷秋,”她犹豫道,“要不,等我回去和侯爷商量了再说?”

母亲讪然地笑:“姐姐快别再提了!您也知道我的脾气,说风就是雨的。我就是说说而已……”

婆婆笑起来。

或者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她眼神变得越发温和:“你啊,可怎么得了?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说着,神色微凝,道,“只要你舍得,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我们两个妇孺在这里说这些不大好,你也要问问妹夫和你公公的意思才是!”

“姐姐!”母亲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就怕委屈了瑜哥儿!”

母亲这种毫不掩饰的欢喜让婆婆也高兴起来,她笑道:“窦家诗书传家,我怕委屈了寿姑才是真的。”

“哪里,哪里!”母亲说着,转身回房拿了块玉佩递给婆婆,“姐姐,这是我们赵家的祖传之物,您是认识的。我送了瑜哥儿。”

“这……”婆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母亲笑道:“若是两个孩子有缘,你我皆大欢喜,若是没有缘份,我也是瑜哥儿的姨母啊!”

婆婆莞尔,想了想,从手上褪下只羊脂玉的镯子,道:“这是我出嫁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寿姑。”接过了玉佩。

母亲喜上眉梢,将玉镯子郑重地放在了自己怀里。

窦昭看得鼻子酸酸的,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服。

“她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魏廷瑜的声音。

窦昭从魏廷瑜手中夺回衣角,道:“不知道!”丢下他往热炕去。

魏廷瑜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回过神来,噔噔噔地跑了过去,赶在窦昭前面上了炕。

窦昭瞥他一眼,依在大迎枕上心不在焉地咬着蜜冬瓜条。

已经四天三夜了?

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这是在梦中吗?

如果不是在梦中,她又在哪里呢?

窦昭不喜欢这种失控的状态,很烦,偏偏又不愿意离开这个梦境。

不管怎样,就算是梦,帮母亲战胜王映雪,多多少少可以慰藉一下自己。

魏廷瑜一直盯着窦昭。

窦昭看也没看他一眼。

他脸涨得通红,道:“这是你家吗?”

窦昭“嗯”一声,继续想自己的心思。

在济宁侯府,魏廷瑜就是一切的中心。头一次被冷落,他愤然不平,大声道:“你们家的茶真难喝!”

俞嬷嬷羞惭难堪。

窦昭抬睑,轻轻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可以不喝!”

“你……”魏廷瑜小脸气红一阵白一阵,大叫道,“你们家的东西也难吃!”

窦昭懒得理他,喊“妥娘”:“抱我去书案!”

如果这时候出去,以母亲对魏廷瑜的重视,肯定会觉得她和魏廷瑜玩不好,是她怠慢的魏廷瑜,可让她又不愿意委屈自己忍受魏廷瑜的无理取闹,索性分开,等大人们谈完事了,自然会来寻他们。

反正快午膳了,魏廷瑜就是发脾气也不会闹腾很长的时间。

果然,没一盏茶的功夫,魏廷瑜正像斗鸡眼似地瞪着她时,含笑进来请他们去花厅用膳。

窦昭赶快随着含笑溜了。

可能是祖父和父亲已经得了信,魏廷瑜则被小厮抱去了正厅。

窦昭自在地用着午膳。

培养出来的良好习惯使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大方。

婆婆看着不住地点头,道:“不愧是窦家的女儿。”

母亲有些疑惑,但在婆婆的这句赞扬声中兴致高昂,把心中的不确定抛在了脑后。

饭后,魏廷瑜被小厮抱了回来,得了一大堆笔墨纸砚。

窦昭却在心里暗忖。

他们怎么还不走?

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王映雪签下卖身契才行!

要是父亲一狠心,把王映雪养在外面,三年之后,王行宜起复,就更麻烦了。

可怎么说服母亲呢?

她皱着眉,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个比较好的办法。



有问题在这里和大家讨论一下。

关于罪臣流放的问题,一般而言,不是涉及到谋逆,是不会株连家族女眷的。所以王行宜虽然被流放,但他的家人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而且朝廷为了照顾士子,还允许流放者的亲戚或是子女在流放之地照顾流放者的起居,但费用得自理。甚至有些被流放的人因为父母年事已高,无亲奉养,有时候朝廷还会免于流放。

大家不要误会王映雪是被什么官卖的,王行宜犯的并不是什么谋逆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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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最终还是把那荷包捡了起来。

好歹是三千两银子,可以买一千多亩田或是一座四进的宅子呢!

要是被谁捡了去,只怕眨眼的功夫就会连人带银票都不见了。

与其给别人,不如给她。

她打开了荷包。

里面全是一百、二百甚至是几十两的面额,见票即兑的那种。

父亲想的还挺周到的。

窦昭把银票重新放回荷包,就听见花厅里传来一阵哭闹:“哥哥,你们这样逼我,还不如给我三尺白绫让我自缢算了,也免得我牵肠挂肚,生不如死……”

那就给她三尺白绫好了!

窦昭腹诽着。

当初母亲不是如她所愿给了她一条汗巾,结果她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王行宜怎么生了这样个不知道廉耻的东西?

真是有辱他一世英名。

花厅里传来王知柄低沉的声音,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窦昭寻思着要不要再听听壁角,结果看见花厅的槅扇一动,父亲陪着王知柄走了出来。

她忙躲到了一旁的太湖石后面。

父亲劝着王知柄:“……你也不用着急上火,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这样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结果。今天你先回去,让她的嫂嫂们来看看她,看她还有些什么想法,我们到时候再坐下来商量。只要窦家能办到的,一定尽力满足她。”

王知柄脸黑黑的,听到这话额头上冒出几根青筋来,沉声道:“窦七爷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妹妹是要讹你们家的银子不成?”

“你不要误会。”父亲声音温和,“我只是想,你虽说是她哥哥,但毕竟男女有别,又分开了这么多年,她有什么心事恐怕也不好说给你听,不如缓两天,等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再做打算。”又道,“她要是舍不得明姐儿,随时可以来看看她。只是明姐儿年纪小,怕就怕到时候有什么话传到明姐儿的耳朵里,让那孩子难受。她要是同意,让明姐儿拜她做了干娘或是干姨都也可以。等明姐儿懂事了,再把当年的事告诉明姐儿也不迟。不过,具体怎样个说词,能不能这样,还要请你们家帮着拿个主意,我一切依照行事。”

一席话说得妥贴又诚挚,让王知柄脸色大霁。

他仔细地打量了父亲一眼,道:“没想到你做事这样沉稳厚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父亲汗颜,支吾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了。等下次过来,我请你喝茶——我那里还有二堂兄从福建捎来的大红袍,颇值得一尝。”

王知柄满意地走了。

父亲擦着额头的汗水,转身朝着窦昭躲藏的太湖石喊道:“还不快出来?太阳这么大,小心晒着!”

窦昭笑嘻嘻地走了出来,道:“我躲得好好的,爹爹是怎么发现我的?”

父亲笑着指了指窦昭头上的金环。

早知如此,就应该扎头绳的。

窦昭在心里嘀咕着,想到那三千两银子,亮出手里拎着的荷包笑道:“爹爹,我捡了一个荷包……”

不要说她现在只有五岁,就是她十五岁,三千银子想不着痕迹地私藏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摊开,光明正大地据为己有。

父亲笑道:“原来是被你捡了去。”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那个荷包。

窦昭手一晃,把荷包藏在了身后:“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父亲一愣,笑道:“可这荷包是我的。失主找来了,你难道还想赖不成?”

“那您得谢谢我。”窦昭道,“要分我一半。”

父亲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都是跟谁学的?”然后打开荷包,从里面挑了张十两的银票给她,“给你的谢礼。”

“不行,不行,”窦昭和他来混的,瞅着那一百两、二百两的抓了一把在手里,“这些都是我的……”

正说着,祖父走了出来。

父亲有些慌张地把银票全塞进了荷包。

祖父皱了皱眉,道:“这是做什么呢?”声音很冷淡。

“没事,没事。”父亲连忙道,“寿姑的荷包松了,我帮她挂上。”

啊!

窦昭忍不住咧了嘴笑。

这银票是父亲的私房钱。

所以连祖父也要瞒着。

祖父不悦地道:“这些丫鬟、婆子做的事,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掺和些什么?”然后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父亲应喏,招了妥娘过来,指着窦昭低声说了几句话,和祖父去了鹤寿堂。

窦昭笑眯眯地往正房去。

妥娘一路上盯着她腰间的荷包,每逢过桥穿径她的脸色就紧一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四小姐,您小心点,您小心点”,恨不得把那荷包捧在手里。

窦昭问她:“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妥娘不住地点头。

窦昭从荷包里翻了张十两的银票:“赏给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妥娘的脸色发白,“小姐快收起来吧?要是被人看见揪了去,我就是死一百回也赔不起啊!”急得都快哭起来。

窦昭叹气,将荷包递给了妥娘:“你我帮收起来吧!”

妥娘应了一声,小心地将荷包揣进了怀里,一直用手捂着装荷包的地方回到了正屋。

晚上,父亲回到屋里,问她:“荷包呢?”

窦昭从床头的档板里抱了个匣子出来:“在这里。”

父亲哈哈大笑。

窦昭趁机把匣子放了回去。

父亲叫了俞嬷嬷进来:“四小姐屋里多了三千两银票,你登记在册。”

俞嬷嬷脸色大变,不安道:“这么多的银子,放在四小姐屋里,妥吗?”

父亲一向大手大脚惯了,不以为意地道:“没事,三千两银子而已。”

俞嬷嬷不好再说什么,窦昭却笑弯了眼睛。

这银子,她还有大用处呢!

第二天傍晚,王映雪的嫂嫂们来了。

姑嫂三人关在屋里说话。

高氏是个严肃的妇人,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

庞氏坐在墨漆描金的绣墩上,姿态悠闲地喝着茶,一双杏眼却精明无比地把王映雪屋里的陈设扫了个遍。

玫瑰红的湘被,景泰蓝的花觚,丁香色漳绒坐褥,官绿色的茧绸帐子,还有手中官窑的粉彩茶盅,没有一万两银子,恐怕是布置不起来吧!

难怪她不想走。

庞玉楼抿着嘴笑了笑,听见她的小姑哽咽道:“要是我带了明姐儿回去,爹爹可答应?”

“你若是觉得好,我就替爹爹做主答应你了。”多年艰辛生活让高氏从一个只知道顺从的女子变成了个处事果断的人,她沉声道,“若是别人问起,就说是亲戚的孩子,父母双亡,没人照顾,由我收为养女。所有的官文你大哥都会想办法办妥的,你不用担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王映雪接回去。

王映雪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她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唇,道:“可这样一来,到底是养女……”

高氏闻言心痛如绞。

那个纯真善良、高洁如兰的王映雪哪里去了?

难道贫困的生活就真的这么可怕?

自己也是千金小姐,嫁入王家后主持中馈,伺候婆婆,照顾小姑,抚育子女,想到出嫁前父亲“君子当安贫乐道,恬于进取”的教导,她就能静下心来做好自己的本份。

可王映雪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雷家退亲的时候?是她开始营生养家的时候?还是自己怜惜她一时失足瞒着良心为她出面的时候?

高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身商贾的庞氏却眼睛珠子一转。

她是从小听着算盘珠的响声长大的,王映雪的言下之意她怎么听不懂?何况她平日最是烦这个嫌弃她出身、总把她和大嫂高氏相比较的小姑。因而有些看戏不怕台高地笑道:“小姑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家现在不同往昔,给人家做妾是不能的。要不,让爹爹出面跟窦家说说?把诸家的婚事退了,把你扶正算了……”

“你别乱说,小心让窦家的人听见了笑话。”高氏忍不住喝道,心里暗暗后悔没能顶住婆婆的说项,带了庞氏来窦家。

“大嫂,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庞玉楼懒懒地道,“合着您是王家的媳妇,我就不是王家的媳妇了?您是高门大户,我比不得。可我是王家落魄的时候嫁进来的,贫贱不能移,也未必就那样的上不得台面。”

出身大家的高氏遇到出身市井的庞玉楼,颇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因此如果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高氏通常都会忍让庞氏几分。

王映雪流露出不想离开窦家的意思,这就是原则上的大事了。

高氏耐着性子道:“你也不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谁家会随随便便就把妾室扶正的?”

庞玉楼当然知道,只是不想让那高氏压过自己一头,嘟呶道:“我们镇上的陶秀才不就把妾室扶正了吗?”

“那是因为陶秀才正经娘子病逝了,那妾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陶秀才娘家兄弟写了同意书,认了那妾做妹子,”高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道,“那能一样吗?”

“不就是儿子吗?”庞玉楼朝着王映雪眨了眨眼睛。

王映雪顿时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庞玉楼看着有些不对,低声道:“怎么?明姐儿都一岁多了,又是乳娘带着,你身上还没有动静吗?”

“二嫂胡说些什么?”王映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七爷说了,要为赵谷秋守三年的。”

“啊!”庞玉楼张大了嘴巴,望着王映雪嘴角翕翕,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高氏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好的人,遇到得却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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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八年,窦昭九岁,六伯父窦世横杏榜有名,得中二甲三十六名,去年九月,大伯父家的九堂兄窦环昌中了举人,这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全家人都喜出望外,特别是二太夫人,她的三个儿子有两个是进士,恰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话,二太夫人决定端午节的时候大肆庆祝一番。

窦昭这几年都住在东府,盛夏的时候则借口避暑去田庄和祖母住些日子。

五堂嫂家的仪姐儿来找窦昭:“您说我们要不要做几个荷包?”

端午节,有做了荷包装艾叶等送人的习俗。

“你和淑姐儿商量就是了。”窦昭笑道,“我总是随你们。”

她既不是东窦的人,又不愿回西窦,她把自己当成寄居在窦家的客人,因而对谁都客客气气,对谁都平和有礼,又有钱应酬那些亲戚、打点那些仆妇,窦家上上下下说起她,无不翘大拇指的。

淑姐儿是三堂嫂家的长女,也就是窦启俊的妹妹,比仪姐儿大两个月,比窦昭小两个月。

仪姐儿就感慨道:“要是五姑姑还在就好了!”

五姑姑,是窦明。

王映雪进门后,二太夫人还是把窦明留在身边。窦明渐渐和王映雪疏远起来。承平七年,王行宜依旧在陕西巡抚任上,王家却搬到了京都。王映雪没有办法,只好写信给自己的母亲许夫人,许夫人借口思念外孙女,派了人来接窦明去京都小住。祖父答应了,二太夫人没办法再留的道理。算一算,窦明已经在京都呆了大半年了。

仪姐儿一向和窦明玩得到一起去,反而觉得窦昭太过精明,和窦昭走得不近。

前世的经验告诉窦昭,你不可能让所有的人喜欢,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去讨好那些不喜欢你的人。

她淡淡地笑道:“要不你写封信给窦明,看她什么时候回真定?”

家里只有仪姐儿发现窦昭喊窦明的时候总是连名带姓,她有一次半开玩笑半是质问的当着二太夫人的面提及,窦昭的解释是:“喊明姐儿,别人还以为她和你们是一辈的。”

可为什么不能喊妹妹呢?

她想问,却被自己的乳娘拉了拉衣襟,回家里后乳娘就悄悄告诉她:“七太太是妾室扶正的,四小姐是嫡小姐。”

仪姐儿不以为然。

妾室生的怎样?

难道就不是窦家的小姐?

窦家只有外做官,妻子又不能跟过去的才会纳妾。

因而她很好奇:“为什么我们家只有七叔祖的妾室生了孩子?”

乳娘支支吾吾地道:“那是因为只有七叔祖没有儿子。”

她总觉得乳娘还有什么话没有告诉她,只是当时邬雅过来了,她高兴地跑去见邬雅,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邬雅不太喜欢和窦明玩。她总说窦明木木的,傻傻的,像脑袋少了根筋似的。但她也不喜欢和窦昭玩。她觉得窦昭为人倨傲,不好相处:“……我有什么好东西,六伯母立刻买给她,她又做出副无所谓的样子,把淑姐儿也给带坏了。”

淑姐儿从前总是抱着邬雅的玩偶、靶镜、牙梳睁大了眼睛求邬雅:“给我玩会。”自从她拿了窦昭的东西不还,窦昭也不要她还之后,淑姐儿眼里就只有窦昭,有什么体己的话也只跟窦昭说,她们要说窦昭什么不对,她一定第一个跳出来为窦昭辩护。

邬雅说:“她们家挺奇怪的,一个跟着六太太住,一个跟着太夫人住,她们母亲一个人守着偌大的一个西窦,既不管孩子了,也不跟她父亲去京都……反正,她们两姐妹我都不喜欢。”

窦昭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孩子之间的说复杂又不复杂,说不复杂还挺复杂的关系,可她并不放在心上——等她们长大,想法又会不同。

她去了三堂兄那里。

大表姐赵碧如已经十八岁,舅母写信给她,说大表姐订于八月十二日出阁。

她想给大表姐送点贺礼。

三堂兄笑呵呵地问她:“你准备送些什么?”

窦昭拥有西窦的一半财产,但每笔超过十两银子的开销都需要帮她管理产业的三堂兄同意,为此她很不习惯,也很苦恼,把赵良璧塞给了三堂兄。三堂兄见他姓“赵”,还以为他是窦昭外家的亲戚,因此格外的照顾赵良璧,而赵良璧向来是个惜福的人,扎了脑袋跟着那账房的学,不过一年的功夫就能打手好算盘了。

不知道什么赵良璧才能有能力坐上账房总管的位置?

她思忖着,笑着请三堂兄帮着拿主意。

三堂兄沉吟道:“我们送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你看怎样?其他的东西,舅太太多半早已备齐了。”

窦秀昌毕竟出身窦府,眼孔颇大,只要合理,一、二千两的银子在他眼里不算大的开销。

窦昭连连点头,托了三堂兄去办这件事。

出来的时候遇到淑姐儿。

她拉了窦昭:“二姐说做五毒荷包,我有新样子,四姑姑要不要?”

前世她和几个堂姐、侄女的关系都很冷淡,这一世淑姐儿却像个小尾巴似的总喜欢跟着她。

“行啊!”窦昭笑道,“我到时候让海棠来找你的大丫鬟拿。”

妥娘两年前嫁给了崔四,前几天刚刚生了个儿子,还没有满月。她屋里的事则交给了海棠。

淑姐儿点头,悄悄告诉她:“阿七又来了。”

阿七是邬雅的小名。

窦昭不以为意,笑道:“快过端午节了嘛!”

淑姐儿叹气,道:“五姑姑回不回来?”

她是个甜姐儿,和身边的人都玩得好。

“你很想她啊?”

“是啊!”她嘟呶道,“我们想跳人双的百索,人数不够。阿七又不愿和丫鬟们一起玩。”

窦昭从来不和她们玩这些。

她笑道:“那是因为她们家同龄的姐妹很多。”

淑姐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窦昭回了六伯母处。

她现在大了,自然不能继续住在六伯母内室的碧纱橱里,四年前,她被父亲从祖母的田庄接回来之后,就住在了正院的西厢房,窦政昌和窦德昌住在东厢房。

刚刚踏进正院的大门,她就听到西厢房“轰”地响起一阵大笑。

窦昭宛尔。

既然邬雅来了,又怎么少得了邬善?

和前世一样,邬善和他同年的窦德昌非常投缘,每次来都住在窦德昌处,因而与和窦政昌、窦启俊关系也都非常的好。

定是几个人在一起吹牛!

她正准备进屋,对面的厢房门突然打开,邬善和窦德昌几个一起走了出来。

“四妹妹!”他和窦昭打着招呼,耳朵微红。

窦昭客气地朝着他点头:“邬四哥过来了。”

她随着窦德昌兄弟称呼邬善,又和窦政昌几个打了声招呼。

邬善就问窦昭:“我们准备出去给六叔买件贺礼,你要不要我们给你带什么?”

他随着窦家的子侄辈称呼窦世横。

“多谢你,”窦昭笑道,“我已经准备好给六伯父的贺礼了。”

是她从前从父亲那里搜刮来的一块青田石。

上面雕着个骑马的猴子,寓意马上封侯,正好送给六伯父雕枚印章。

邬善笑道:“我妹妹也来了,正在和我堂姐说话,你碰到她了吗?”

这不是废话吗?

如果她也在二堂嫂那里,二堂嫂怎么会放她走?

窦昭还是笑着回答:“阿七也来了,我还没有碰见她呢!”

邬善又道:“十二说端午节你们家要请人来唱戏,是真的吗?”

窦德昌排行十二,大家都喜欢叫他十二。

窦昭笑道:“既然是十二哥说的,想必确有其事了。”

邬善道:“可惜我那个时候已经回新东了。”

“总有机会看到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邬善很向往地道,“听说这次请了周清芬来唱戏……”

话就像那藕,明明已经切断了,他又能连上去变成藕断丝连的局面。

窦昭耐着性子听他把一句话说完,歉意地朝他笑了笑,道:“邬四哥有事忙去吧!我马上要去趟太夫人那里。”

邬善顿时脸色通红,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起来:“四妹妹快回屋去吧,我们也要出门了。”

窦昭进了屋。

身后传来窦政昌不解地声音:“你怎么每次遇到四妹妹都那么多的话?”

邬善嚷道:“不是你说我的话太少了吗?”

“我是说你每次遇到仪姐儿她们总是‘哼哼哈哈’的……”

“我是长辈,总得有点长辈的样子吧?”

“行,这次我们就让你摆足长辈款,”说话的是窦启俊,“这次我们买东西你付账……”

“你们这是敲诈……”邬善和他们嘻笑着,声音渐渐远去。

窦昭笑着摇头。

少年人,总是充满了朝气,生机勃勃,让人看了精神都跟着振奋起来。

到了端午节那天,二太夫人果然请了周清芬来唱大戏。

戏台搭在窦家北楼的祠堂前,方圆十里的村民都携家带口地前来听戏。

窦昭跟着六伯母陪二太夫人在祠堂旁的厢房里喝茶。

王映雪进来给二太夫人问过安,她朝着窦昭招手:“寿姑,上次我让琼芬送去的菊花酥好吃吗?是宫中赏赐给我父亲的,明姐儿特意让人送了一匣子回来,说是要让姐姐尝尝。”

“原来是宫中赏赐的,难怪我瞧着那样子和市面上的大不相同。”窦昭微笑道,“我就孝敬了太夫人。”说着,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笑眯眯地拉了窦昭的手:“还是我们寿姑有心。”

王映雪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几年窦昭把王映雪交给二太夫人收拾——她才懒得和王映雪计较。

有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语无伦次地道:“太夫人,太太,不好了,三老太爷他老人家不好了……”



姊妹们,这两天不方便上线,写了就匆匆贴了上来,错字比较多,正在修改中,给大家阅读带来的不便,还请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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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初一,祝大家玩得愉快!




没想到,母亲和王映雪竟然是旧识!

一直以来,窦昭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人为了和男人双宿双栖宁愿舍弃家人,不要名声?

难道男欢女爱真的这么重要吗?

一旦爱驰恩绝,男人抛弃女人回归家庭是浪子回头,那女人呢?

又怎么继续在这个世上立足?

她和母亲坐在中堂后面的小厅里,听着厅堂里祖父训斥父亲的声音。

经验告诉窦昭,做什么事都不要过于高估对手,也不要过于贬低对手。

凭心而论,王映雪不仅精明能干,聪慧机敏,而且善于审时度势,从来都是利益至上,决定了的事从不拖泥带水,十分的果断。

这样一个人,祖父承诺收她为义女,并为她寻门好亲事,由窦家出资,风风光光地把她嫁了。她为什么还要非跟着父亲不可呢?

窦家不是新晋官宦的浅薄人家,以她的身份,窦家是绝对不会答应让她做妾的。母亲是赵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不要说没有过错,就算是有错,为了窦家的颜面,窦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休妻。

王映雪来真定的时候就没有仔细想想吗?

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念头飞转中,窦昭心神一震。

妹妹!

她的妹妹窦明,生于丁未年七月初三。

常言说的好,活七不活八。

也就是说,若窦明是早产,王映雪最迟正月里进的门。

按制,妻子去世,丈夫要守孝一年。也有例外的时候。丈夫出征,妻子去世,家中无人奉养双亲、抚育子女,可以于百日之内续弦。父亲虽然不是将士,但嫡祖母早逝,若母亲……家中无人主持中馈,这一条倒勉强可用。

也就是说,母亲是年前去世的。

可如果窦明不是早产呢?

窦昭忍不住笑起来。

王映雪还要在窦家立足了,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和父亲有私情的。

父亲还想王映雪进门呢,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人透露王映雪有身孕的事。

这就好比你在和人赌大小,要开版了,却突然发现你的对手身后有面落地镜,他手里拿的什么牌你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热血沸腾。

只要母亲活着,拖得越久,形势对她们越有利!

可前提是,母亲必须活着!

她心情愉快地从桌边的果盆里拿了个金灿灿的桔子递给母亲:“娘亲,吃桔子!”

母亲对着她勉强地笑了笑,接过了桔子,却只是拿在手里呆呆地发愣。

窦昭彩衣娱亲。掰了桔子瓣塞到母亲嘴里,喂给陪着她们坐在小厅里的大伯母、三伯母吃。

大伯母和三伯母为了缓和气氛,笑着逗她。

她叽叽喳喳咯咯地笑。

母亲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晚上,她牵着母亲的衣襟入睡。

第二天,在家的三伯父、六伯父、做为宗妇的大伯母、协理大伯母管家的三伯母一齐拥着东府的二太夫人,也就是祖父的二堂嫂过来了。

祖父的大堂兄、大堂嫂和二哥都已经过世了。

“事情我已经听你的侄儿和侄儿媳妇们说了。”二太夫人身材瘦小,目光却出奇的明亮,这让她看去平添了几分威严,“王家小姐呢?可曾派人前往南洼送信?”

“我让丁氏陪着。”祖父苦涩地道,“南洼那边,已连夜差人去报信了。”然后羞惭地道,“二嫂,这件事都是我教子无方……”

“这些事以后再说。”二太夫人挥手打断了祖父的话,“当务之急是要问清楚他们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二太夫人一语道破关键。

窦昭很是佩服。

祖父愕然,张了张嘴,可能想到父亲在这件事上的荒唐,保持了沉默。

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万元和你情同父子,万元那边,你去问。”又吩咐大伯母,“王小姐那边,你去问。”

两人齐齐应声,分头行事。

二太夫人这才朝着母亲招了招手,示意母亲坐到她身边:“没有赵家,就没有窦家。赵家老爷和太太走得早,舅爷年轻脸皮子薄,不好理会这些事,可窦家的长辈还在!你放心,决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窦昭只有一个舅舅,大母亲八岁。母亲是遗腹子,外祖母在母亲十岁的时候病逝,母亲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外祖母在世的时侯,带着两个孩子度日虽不愁吃穿,却怕丁赋和泼皮上门闹事。那个时候窦家已富贵起来,外祖母因而常带了两个孩子来窦家串门,本就是姻亲,窦家又以宽厚立家,两家越发地亲近,舅舅赵思从小在窦家族学里读书,和窦世英、窦文昌、窦玉昌、窦华昌叔侄关系都非常的好。父母的婚事也就这样毫无波澜地定了下来。

听二太夫人提起已逝的父母,母亲扑在二太夫人怀里哭了起来。

六伯父比父亲大四岁,两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考取了生员,又一起参加乡试落第,此时正在家闭门读书。见母亲哭得伤心,不免有些尴尬,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到小叔的书房里坐?有些话,我们这些做叔伯的听了也不大好!”

二太夫人一眼瞪过去,成声道:“你和万元一起去的京都,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六伯父吓得一缩,忙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要不是您让我早点回来,万元怎么会出惹出这样的麻烦来?”他小声嘀咕着,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二太夫人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六伯父窦世横是二太夫人的老来子,他出生的时候几个兄弟举业上都已有所成就,二太夫人因此对他不像其他几个儿子那样的严厉,正好父亲是独生子,祖父面上严厉,实则溺爱,从兄弟间,两人来往最密切。窦昭记得,父亲搬到京都后,还专给六伯父留了个小院子,六伯父每次进京都宿在父亲那里。两人后来又一起在翰林院任职。父亲擅讲《周易》,六伯父擅讲《左传》,翰林院的人戏称他们为“窦氏双杰”。

母亲一愣。

明白二太夫人这是要帮着六伯父消除嫌疑的,客气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万元自己起了心,六伯父就是寸步不离又有什么用?”

二太夫人脸色微霁,喝斥六伯父:“还不谢谢你弟妹!”

六伯父给母亲行了个礼。

母亲忙着还礼。

窦昭的眼睛闪了闪。

六伯父既然没有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句安慰的话,可见他是站在父亲那一边的。

二太夫人可能也意识到了,起身招呼大家:“我们到后面的小厅坐吧!”

把厅堂留给家中的男子。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

母亲和三伯父扶了二太夫人起身,有小厮跑了进来:“老太爷,济宁侯的管事投了拜贴,说他们侯夫人和我们家七奶奶是姻亲,这次回乡省亲,特来拜会。”

众人愕然。

窦昭更是诧惊。

济宁侯侯夫人,不就是婆婆吗?

婆婆怎么也出来凑热闹了?

“是西留乡的田家姐姐。”母亲欢喜地向众人解释道,“他们家和我们家是卞京旧识,祖上也曾结过亲。只是田伯父官运享通,田姐姐嫁到了京都的济宁侯府,我们两人这才少了来往。没想到她会来看我!”说完,朝祖父望去。

既然有远客来,儿子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祖父想了想,让那小厮请济宁侯府的管事进来。

济宁侯的管事递上拜匣,客气一番,知道济宁侯夫人行程很紧,定下明天早上巳初来访。

母亲也不管厅堂那边的事,指使着俞嬷嬷打扫尘土,陈设房间,拟定菜单。

窦昭一个人坐在炕上掰指头。

不知道魏廷瑜会不会跟着来?

婆婆说他们小时候见过,难道就是这次?

思忖中,她看见三伯母匆匆走了进来。

她喊妥娘:“抱我,去母亲那里!”

妥娘喜极:“四小姐,您会说话了!”

窦昭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吩咐她:“快,赶在三伯母,前面进门。”

“好!”妥娘高高兴兴地应着,抱她去了母亲那里,“七奶奶大喜,四小姐会说话了!”

“哦!”母亲笑着逗窦昭,“说几句给我听听?”

窦昭大大方方地道:“我要去舅舅家,玩!”

母亲呵呵地笑。

窦昭也笑。

到底不是亲兄弟,二太夫人虽然帮着母亲,却更急于让儿子撇清。

这个舅舅到底怎样,总要试一试才行。

三伯母这时进了门,妥娘避了出去,窦昭依旧坐在炕上。三伯母捏着窦昭的小手,低声对母亲道:“问清楚了,都说‘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母亲嗤之以鼻。

三伯母嗔笑:“你管他们是真是假!他们这样说了,我们就这样信。既然彼此清清白白的,等王家来的人来了,我们把她交给王家的人就行了。”

母亲点头:“我明白。”

外面传来含笑有些慌乱地声音:“七爷,七奶奶正和三太太说话呢……”话音未落,暖帘“唰”地一下被掀起,父亲面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七叔回来了!”三伯母笑着,把母亲拉到了她的身后,“你三哥他们呢?”

“三嫂。”父亲冲着三伯母草草地揖了揖,额头青筋直冒,“丁姨奶奶在小花厅设了家宴,谷秋服侍我换件衣裳就来。”

三伯母有些犹豫。

母亲的手搭在了三伯母的肩头。

“三嫂,您先去吧!”母亲柔柔地道,“三伯他们该等急了。我和万元马上就来。”

三伯母朝着俞嬷嬷使了个眼色,笑着出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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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寿堂里正争论不休。

窦昭赶过去的时候,听见三伯父道:“……这件事是由七弟纳妾引起的,怎么也称得上是‘善妒’了。这样一来,赵家也不好说什么。算是顾全了两家的体面。”

她顿时气得发抖。

死者为大!

就算如此,你们也不应该为了推卸责任而让母亲死后还要背负这样一个恶名!

难道你们不知道“善妒”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母亲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后是这样一番光景,不知道还会不会那样毅然决然地自缢?

难怪前世那些仆妇私下提起母亲都是一脸的不屑!

可见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有希望,有未来。

窦昭撩帘而入。

可惜厅堂空旷宽广,大人们个个心情沉重,门外又有人守着,谁也没想到有人会无声无息地闯进来。

小小窦昭的到来,如飘落在河边的一片叶子,没有激起一个涟漪,。

她捏了捏拳头,正要开口,独自一个远远地坐在旁边的父亲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他神色激动地大声嚷着,“谷秋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不能这样说她!不能让她死了还背上这样的恶名……”他说着,神色骤然间显得有些颓败,声音也低了下去,“她,她是我害死的……”

窦昭长吁了口气,看见坐在上首的二太夫人脸色一沉,厉声低喝了句“胡闹”,眼角眉梢变得十分冷峻难堪,“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今年都多大了,说话怎么也不仔细地想想!你是不是想看着赵家和窦家撕破脸、打起来才好?谷秋是你害死的?你倒说说看,你是打她了?骂她了?还是当着外人的面驳了她的颜面?她的死难道就和你纳妾没有一点关系?”

父亲语塞。

“我,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窦昭突然有点明白。

如果不是父亲纳妾,父亲和母亲之间不会闹成这样。说到底,窦家的人还是认为这件事是因王映雪引起的。

若是父亲不承认,这话说不过去。若是承认,却正好坐实了三伯父那句“善妒”的指责!

舅舅是不是因为这样在道理上站不住脚,有苦难言,最后只能忍气吞下这枚苦果呢?

窦昭神色恍惚。

二太夫人的面色却慢慢有所舒缓。

她怅然道:“谷秋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年纪轻轻就去了,难道我就不心疼?”说着,眼眶一红,“可心疼归心疼,却不能因为心疼她就儿女情长……”

“可,可也不能这样说谷秋啊!”二太夫人向来严厉,家里的人都怕她,见她示弱,父亲不敢再顶撞,但还是心有不甘地道,“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您让别人怎么看待谷秋?”

“这话不会传出去的!”二太夫人警告般目光炯然地把在座的人看了一遍,斩钉截铁地道,“法不传六耳。只要我们不说,赵家的人难道还会到处嚷嚷不成?赵睿甫可生了三个女儿。”

“是啊!”三伯父接过话茬劝着父亲,“这句话传出去了,我们面上也无光。睿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待人最为赤诚,也是最为认真的。他若是闹起来,你纳妾的事一样会被弄得人皆尽人,七弟妹还不是一样要背上‘善妒’的名声。不如先安抚了睿甫,等七弟妹的丧事过后,你们郎舅再好好地絮叨絮叨,总比这气头上做些冲动的事,说些伤人的话好啊!”说完,朝着六伯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劝劝父亲。

谁知道六伯父却道:“三哥,您别看我,我不赞成这件事!”

满屋愕然。

包括窦昭。

六伯父索性站了起来,道:“我原来不大待见七弟妹,是觉得七弟妹太矫情,但凡七弟有什么事忽略她,她就不高兴,七弟就屁颠屁颠地去给她赔不是,这哪里是个贤妻的样子?可她人都死了,你们这样,就有失厚道了。君子坦荡荡。我们和赵家是几辈人的交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睿甫说清楚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好了。我相信七弟也不是个孬种,”他说着,朝父亲点了点头,颇有点我支持你的意思,“我们无愧于心就是了……”惹得父亲满脸的感激。

窦昭不由叹息。

难怪父亲和六伯父那样的亲厚,六伯父为人磊落坦然,颇有魏晋名士之风。而父亲和六伯父齐名……或者,父亲也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糟糕!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的身上,不禁重新审视起自己前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的父亲。

“中直!”三伯父喊着六伯父的表字,窘然地辩道,“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人分三六九等,行事也有高低贵贱,”六伯父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是权宜之计,也不该这样玷污别人的清誉……”

嫡亲的两兄弟起了口角。

“好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祖父开了口,“你们都不要吵了。事情的经过肯定是要告诉睿甫的,可‘善妒’这件事却也是事实!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说到底,还是要用母亲“善妒”来堵住舅舅的嘴。

窦昭挑眉。

毕竟是隔着房头,六伯父不好再说什么,三伯父心里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厚道,没有一丝的喜色。

“爹爹……”父亲焦急地喊着祖父。

祖父冷冷地“哼”了一声。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升隔着帘子禀道:“赵家舅老爷过来了!”

祖父和二太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你和中直陪着万元去迎迎赵家舅爷!”

三伯父轻叹了口气,和六伯父陪着父亲出了厅堂。

窦昭想了想,追了过去,却被二太夫人发现了。

“寿姑!你怎么在这里?”她急急地吩咐先前被打发到院子里的丫鬟,“把四小姐抱到我这里来!”

窦昭被拦腰抱住。

“放开我!放开我!”她三下两下就挣脱了不敢对她用力的丫鬟,一溜烟地跑了。

窦家的大门洞开,窦昭看见原先在厢房里歇息的舅母带着三个表姐簇拥着个穿着孝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中等个子,长得比女子还要精致的眉目。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窦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舅舅赵思。

她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如果当初她不那么刚愎自用,好好地听听大表姐的话,仔细地思量一番,她和舅舅一家也不会一直形同陌路了。

窦昭快步跑了过去。

就看见舅舅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朝着父亲的脸上就是一拳。

父亲被打得有些懵,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白玉般的面颊立刻肿了起来。

“你这混蛋!”舅舅揪着父亲的衣襟朝着父亲又是一拳,“成亲才三年你就纳妾,你眼里还有没有谷秋?有没有寿姑?你这混蛋!”

父亲的脸上又挨一拳。

窦昭惊呼。

三伯父、六伯父、舅母、三个表姐都呼拉一下全围了过去,有的喊“睿甫”,有得喊“爹爹”,有的拉父亲,有的拉舅舅,三伯父干脆站在了舅舅和父亲中间,高声说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舅舅冷笑,指着父亲道:“他算哪门子君子?我和他动口,他听得懂吗?”说着,上前又要揍父亲。

父亲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三伯父,扑通一下跪在了舅舅面前:“阿兄,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谷秋……你打吧!你打吧……我宁愿你打我一顿……”

六伯父脸色发黑:“窦世英,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大丈夫只跪天地君亲师,你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又朝着一旁的家丁喝道,“还不给我把大门关了!”

家丁蜂涌着上前去关门,看也不敢朝这边多看一眼。

舅舅却不齿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挨了打就抵消了自己的过错?窦世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朝着父亲就是一脚。

父亲跪在那里,硬生生地受了舅舅的一脚。

“睿甫,睿甫,你别这样!”三伯父忙架住了舅舅,“七弟妹尸骨未寒,你们郎舅就打起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有什么话好好地说,又不是说不清楚……”

舅舅不理三伯父,问舅母:“寿姑呢?谁看着寿姑?”

舅母忙道:“寿姑在灵堂,她屋里的丫鬟看着她呢!”

舅舅拔腿就朝灵堂去。

窦昭的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她站了出来,大声喊着“舅舅”。

赵思望过来,眼眶立刻就红了。

“寿姑!”他紧紧地抱着窦昭,“我们去看你娘!”

“好!”窦昭点头,搂住了舅舅的脖子,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上香,行礼,答谢。

舅甥两人肃穆地完成了祭奠。

赵思把窦昭交给舅母:“你看着她,这种时候大家都忙,最容易出事了。我要去见见亲家老爷。”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父亲呆呆地望着母亲的棺材,三伯父和六伯父却都有些不自在。

“我省得。”舅母抱过窦昭,明了地颔首,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看好寿姑的。”

舅舅爱怜地摸了摸窦昭的头,转身出了灵堂。

舅母哄着窦昭:“走,我们去吃桂花糕去!”



姊妹们,根据实际的情况,更新的时间改在了20点左右,也就是晚上八点左右,请大家互相转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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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骄傲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了让王映雪进门,就不会在进门的时间这种小事上为难王映雪。

待窦昭的“病”好一些了,她请了大伯母和三伯母过来商量王映雪进门的事,窦昭被打发到院子里和小丫鬟们一起玩跳百索。

四个小丫鬟分别叫萱草、茉莉、秋葵、海棠。母亲喜欢妥娘忠厚,给她取名素馨,和从前在母亲身边当差,现在拨到窦昭屋里的玉簪正好一对,是窦昭屋里的大丫鬟。

妥娘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妥娘”这个名字对窦昭有着特别的意义,窦昭还是喜欢喊她做“妥娘”,以至于窦昭屋里的丫鬟一会儿喊她做素馨,一会儿喊她做妥娘,因而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好在妥娘不在意,不管是谁喊哪个名字,她都应得欢实。

窦昭并不真的是个两岁的小娃娃,自然对玩百索这样的游戏没什么兴趣。

她想到祖父的书房里寻几本关于描写怪力乱神方面的书看看——世间无奇不有,她猝然回到了小时候,宛若重生,肯定还有人和她一样,她迫切地想从那些裨史杂记中寻找到一鳞半爪。

窦昭让妥娘抱着她去祖父的书房。

妥娘立刻丢下手中的百索,抱着她往鹤寿堂去。

绕过荷塘的时候,她看见俞嬷嬷站在太湖石假山旁和个穿着官绿色潞绸袍子的中年男子在说话。

两人遮遮掩掩,形迹可疑。

窦昭沉思片刻,指着荷塘对妥娘道:“我们去那边!”

妥娘不疑有他,穿过九曲石桥,到了太湖石假山边。

俞嬷嬷和那男子已不见踪影。

窦昭藏着疑惑离开了荷塘,迎面却撞到了大伯母和三伯母。

她下地恭敬地给大伯母和三伯母行礼。

大伯母一把抱起了窦昭:“寿姑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谁说不是。”三伯母笑着摸了摸窦昭的头,“和七弟妹小时候一模一样。”

两人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淡。

“唉!”大伯母可惜地叹了口气,“王映雪的出身摆在那里,她要是这胎生的是男丁,七弟妹再贤淑,恐怕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原来她们都知道王映雪怀孕的事了。

窦昭眉角微动。

“这就是命啊!”三伯母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怅然。

或者是觉得两个长辈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唉声叹气有点不合适,大伯母强笑道:“我们这是听书落泪,替古人担忧。七弟妹是平时没遇到什么事,遇到了事,自然就慢慢懂事起来。你看她现在,不是处置得挺好的吗?”

三伯母颔首,亲切地问了妥娘几句话,知道窦昭这是要去看祖父,嘱咐了妥娘几句小心地滑,不要摔跤之类的话,和大伯母出了二门。

窦昭骤然间没有了去鹤寿堂的兴致。她吩咐妥娘:“我们回正屋去。”

妥娘一声不吭地照她的话办事,两人很快回到了正院。

窦昭跑进了内室。

母亲正坐在临窗的热炕上和俞嬷嬷说着话:“……崔姨娘是七爷的生母,二百两银子的聘金,也不算辱没她。至于王家要不要,那是他们的事,送不送,却是我们家的事。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虽然是妾室,可到底也是新人,腊月二十二进门,正好过小年,到了春节,也好到各房去走动走动,认认亲戚。”说着,母亲端起茶盅呷了口茶,继续道,“新房,就设在栖霞院吧……”

“七奶奶!”俞嬷嬷一惊,没等母亲的话说完,失声道,“这怎么能行!栖霞院就在七爷的书房后面……”

母亲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他们隔个北直隶都能搅和到一起去,难道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能清清白白了?”

俞嬷嬷语塞。

“何况我也懒得看他们那副郎情妾意的样子。”母亲喃喃地道,“我放过王映雪,也放过我自己。”

窦昭几乎要为母亲鼓掌。

正是如此。

天下再大,大不过自己。

自己若是都不心疼自己了,别人凭什么要心疼你?

既然不待见王映雪,何必委屈自己佯装贤良!

她也是过了三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窦昭低声对妥娘道:“你等会跟着俞嬷嬷,看看她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

妥娘点头。

窦昭高高兴兴地扑到了母亲的怀里:“娘亲,后院的腊梅开了,我们去赏梅。”

母亲呵呵笑,亲着窦昭的小脸:“娘亲有事,让妥娘陪你去玩吧!”

窦昭只想陪在母亲身边。

母亲也不嫌她麻烦,一面打点着家里的琐事,一面逗着她玩。

父亲突然过来了,不顾满屋服侍的仆妇,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赤金镶碧玉的簪子。

“好不好看?”他讨好地望着母亲,“我特意去真定府让人打的。”

簪身金灿灿,簪头绿汪汪,呈水滴状,如美人腮边的一滴泪。

“好看!”母亲笑着将碧玉簪摆弄许久,吩咐俞嬷嬷收起来,“以后给寿姑做嫁妆。”

父亲讪讪然:“这是送给你的……寿姑的,我以后再给她买就是了。”

母亲抿了嘴笑:“你以后给她置办是你的心意,这可是我的心意。”

“我的还不是你的。”父亲小声嘀咕着,欲言又止。

母亲笑道:“你是来问王映雪进门之事的吧?我刚才已经吩咐下去了……”然后把跟俞嬷嬷说的话重新对父亲说了一遍。

父亲“哦”了一声,并不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又好像有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

一时间沉默无语。

半晌,父亲不安地站了起来,喃喃道:“你既然有事,那我先走了。”

母亲笑着站起身来:“那我就不送了。”然后喊了含笑,“送七爷!”坐下来低了头打着算盘。

父亲站了一会,见母亲始终没有抬头,眼神微黯,垂头走了出去。

俞嬷嬷喊了声“七奶奶”。

母亲眼角也没有动一下,道:“眼看着要过年了,只怕请人不易。新房那边的陈设,你还要多费费心,帮着催催外院的几个管事。”

“是!”俞嬷嬷无奈地应声退下。

母亲丢了算盘,笑着抱了窦昭:“走,我们去赏梅去。”

窦昭盈盈地笑。

时间是最好的药,不管多痛的伤口,时候长了,都会慢慢结痂愈合。

娘亲,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解您的寂寞,抚慰您的伤口。

窦昭望着母亲白玉般的脸庞在心里暗暗发誓,笑嘻嘻地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了后院。

※※※※※

晚上,妥娘告诉窦昭:“俞嬷嬷哪里也没有去,见的都是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娘子。”

那个男子是谁呢?

窦昭咬着手指寻思着。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她的舅母带着她的大表姐赵碧如来给窦家送年节礼了。

“天寒地冻的,”母亲急急地将舅母和大表姐迎进了内室,亲自扶舅母上炕坐了,接过丫鬟手中的热茶恭敬地递给舅母,“让管事跑一趟就是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舅母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了件遍地金的宝蓝色通袖袄,并插着对赤金镶玉葫芦的簪子,中等个子,身材微腴,皮肤白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非常的和善。

她朝着妥娘怀中的窦昭拍手:“来,到舅母这里坐。”

母亲把窦昭抱到了炕上。

赵碧如则曲膝给母亲行了个福礼。

母亲搂了赵碧如:“大姐儿又长高了几分,都快赶上我了。”

舅母嗔道:“只长个子不长心,有什么用啊!”

赵碧如羞涩地笑。

此时的赵碧如只有十一岁,手长腿长,皮肤胜雪,已隐约可见成年后的绰约多姿。

母亲携她上了炕,大家围着炕桌吃着点心说着话。

“……你大哥已经连续两次春闱落第,这次卯足了劲要金榜提名,连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舅母笑道,“我在家里无聊,就带了碧如到你这里来串门。”然后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母亲粉饰太平:“和从前一样。每天忙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舅母笑而不语,喝了口茶,对赵碧如道:“既来了,就和你表妹去旁边玩去吧!”

赵碧如细细地应“是”,乖巧地下了炕。

母亲微愣。

舅母道:“我有话和你说。”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母亲应了声“是”,眼中已可见水光。

窦昭想到荷塘旁的俞嬷嬷和穿官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

出了内室,她甩开赵碧如的手,一溜烟地朝大门跑去。

大门外,那个穿着官绿色潞绸袍子的男子正和窦家的一个管事说着话,他身后是辆平板马车,马车上装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小厮们正川流不息地将马车上的东西往家里搬。

原来那个人是赵家的管事。

窦昭噔噔噔地跑回了二门,遇到了追她追得满头大汗的赵碧如。

“你,你要干什么?”她捂着肚子喘着粗气,“怎么比兔子跑得还快?”

窦昭想到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她优雅地端着茶盅,温和而不失矜贵地笑望着她:“姑母去世后,父亲和母亲原本想把你接到家里来,和我们姐妹做个伴,可你不愿意,当着窦家的人咬了母亲一口不说,还嚷着‘我不去你们家’,母亲只好悻悻然地回来了……”

她当时觉得赵碧如的话如秋天的团扇,让人说不出来的膈应与不合时宜。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没有漏章,不过是跳着写了写,没想到大家会觉得不习惯……⊙﹏⊙b汗……




“自然是要留在窦家!”王知柄和窦铎不约而同地道。

“不行,不行!”王映雪摇着头,神色慌张,“她还那么小,我不能把她留在窦家……”

难道带回王家不成?

就算王家答应窦家也不可能答应啊!

王知柄望着一副护犊子模样的妹妹,颇为头痛。

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乡亲四邻早就在背后议论纷纷了。现在父亲起复,知道他们家的人更多了,到时候不仅仅是小小的南洼乡,恐怕整个真定府的人都会在他们家背后指指点点,父亲面上无光不说,以后孩子们恐怕也难得在南洼乡挺起脊背做人。所以来的时候,父亲就和他商量好了,悄无声息地把妹妹接回去,等父亲安顿好了,他们举家随父亲去任上,以后再也不回南洼了。

他还寻思着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给妹妹说门好亲事。

把这孩子带在身边算是怎么一回事?

妹妹以后还嫁人不嫁人?

退一万步说,窦家愿意把这孩子让妹妹带走,父亲也答应把这孩子养大,可如果亲戚朋友问起,他们又该怎么解释这孩子的身世呢?

他们原本是怕那些流言蜚语才离开南洼的,若说这孩子是妹妹生的,妹妹的往事就兜不住了,他们这家岂不是白搬了?

想撇清,就只能说是他的孩子或是弟弟王知杓的孩子。

偏偏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说是他的,他这几年都不在家;说是弟弟的,弟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刚满月……难道说是捡的?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但毕竟是自己的家事,不好当着窦铎的面讨论。

王知柄只好低声对王映雪道:“有些事我们回家再商量。”

王映雪不敢跟哥哥回去。

像她这样的情况,大归不是被送进庵堂就是异地远嫁,只怕以后再没有看见女儿的机会。

窦昭还有舅舅、母亲留下来的管事嬷嬷照应,她的女儿却是孤零零什么也没有,她不能把女儿的未来寄托在那个从未曾谋面也未曾打过交道的诸家五小姐手里。

窦世英呢?

王映雪举目四顾。

他怎么不在场?

他心肠一向软,决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生离的。

“不!”她朝后退了两步,和哥哥拉开了一个距离,望着哥哥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警惕,“不商量好明姐儿的事,我是不会跟着大哥回家的!”她说着,朝站在厅堂门口的琼芳使了个眼色,然后含泪求着窦铎:“老太爷,明姐儿生下来就身子弱,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大夫和那些经年的老嬷嬷都说明姐儿可能活不长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小心翼翼地把她养到了这么大,我怎么能把她随随便便就交给别人?求您看在明姐儿的份上,就让我带着她吧?”

“明姐儿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窦铎语气温和地笑道,“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担心明姐儿的心情我们都知道,可明姐儿是窦家的孩子,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去王家吧?你不是刚到我们家,我们家是怎样一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刚进门,就派了一个老成的嬷嬷、两个丫鬟、几个粗使的婆子在你屋里服侍,等你生了明姐儿,除了明姐儿的乳娘和明姐儿屋里服侍的人,又给你添了两个丫鬟……你不用担心。诸家五小姐幼承庭训,性情温和,贤良敦厚,会好好照顾明姐儿的……”

“别人再好,怎比得上自己的生母?”王映雪看着琼芳快步离开了鹤寿堂,心中微安,嘴里却不住地求着窦铎,“求老太爷您就成全了我们母女吧?”

窦铎笑道:“万元也是在他嫡母面前长大的,明姐儿你就不用担心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愿意让步。

窦昭很快得了消息。

她想了想,对妥娘道:“走,我们去看看爹爹。”

窦昭想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对这件事有什么打算。

妥娘应喏,丢下手中的针线,和窦昭去了窦世英的书房。

窦世英不在书房。

窦昭想了想,去了厅堂后的花厅。

祖父和王知柄在花厅里喝茶,父亲和王映雪在花厅后面的竹丛旁说话。

窦昭朝着妥娘做了个止步的手势,自己仗着人小身矮绕过花厅,躲在竹子后面偷听。

“……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你。”父亲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悲伤,“我比你大,又是成过亲的人,就算你倾心于我,我也应该义正词严地拒绝你才是,而不是顺水推舟,做出羞辱你的事,事后还责怪谷秋不愿意帮我遮掩,甚至是因为这件事而对谷秋恶语相加,让谷秋颜面尽失,自缢而亡。”

“不是,不是!”王映雪忙道,“这怎么能怪七爷!是谷秋姐,待人待己都太苛刻……”

“从前我也这么想。”父亲微笑着打断了王映雪的话,“可想起谷秋临死前对我说的那些话……”父亲语气微顿,“我就觉得,谷秋说的还真对。是我自己心思龌龊,做错了事,却只知道一味地责怪别人,指望着别人给我收拾烂摊子……”

“七爷!”王映雪一副不忍父亲责怪自己的样子,“您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父亲闻言笑了笑,道:“说来说去,谷秋也不可能回来了。”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宝蓝色绣着玉兰花的荷包,“这里面有三千两银票,你拿着,跟着你大哥回家去吧!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给我带个信,只要我能做到的,决不会推辞。明姐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这不会把她和寿姑厚此薄彼的。你就放心回去吧!别学着那些尖酸妇人,去什么庙里修行,若是遇到好人家,你就嫁了吧!哪天想明姐儿了,悄悄地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让寿姑带着她去寺里上香或是到五哥家里走亲戚,你远远地看上一眼,也算是全了你们母女的缘分。若是明姐儿长大了,你还想认她,我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

原来父亲是要劝王映雪大归啊!

窦昭笑眯眯地望着两人,然后看见王映雪泪流满面地扑到了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父亲的腰:“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想在您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你别这样!”父亲动作轻柔地掰开围着自己的手臂,柔声道,“你这样,让王大人怎么办?”他退后几步,看着王映雪的目光透着真诚,“令尊和令兄待你很好,你要珍惜才是,不要再惹他们伤心了……”

王映雪望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底浮现出苦楚,问父亲:“是不是因为诸家五小姐?”

父亲愕然:“什么?”

“是不是因为诸家五小姐?”王映雪又问了一句,眼泪顿时纷飞如雨,“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诸家五小姐?我听人说,她相貌十分出众……”

“你想到哪里去了?”父亲失笑,“我从未曾见过诸家五小姐。”

“那你为什么让高升给诸家送信?”王映雪的目光有些逼人。

看来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关心窦、诸两家的婚事啊!

窦昭支了耳朵。

“你们知道我让高升给诸家送信了?”父亲很惊讶。

王映雪见自己说漏了嘴,心虚地道:“那天晚上明姐儿吵闹不休,我一直哄着她到了天亮,正要上床睡觉,听见丫鬟们说高升奉您之命往诸家送信……”

满口胡言!

窦昭撇了撇嘴。

高升是父亲的心腹,他要是嘴把不住门,父亲早就换人了。

分明是她想办法打听到的!

父亲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地纠缠,坦言道:“我给诸举人送了封信,把我们家的一些事告诉了他,请他等我把家里的事理顺了再提成亲的事……”

“为什么?”王映雪目光如炬地望着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她认为父亲是为了她不成?

窦昭冷笑。

父亲则沉默良久,低声道:“映雪,我有我的责任!西窦需要一个继承人,父亲也等着抱嫡孙。我不想把诸家五小姐拖进来,她没有责任承担我所犯下的错误,没有义务一进门就面对这些纷争……”

“我对你来说,是一场错误?”王映雪刹时面白如雪,尖锐地问。

“你不要想歪了。”父亲和煦地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再伤害到别人!”

“那我呢?我算什么?”王映雪质问着父亲,“你不希望伤害诸家五小姐,难道就忍心让我和明姐儿从此天各一方?忍心让明姐儿从小就没有了母亲?”

“映雪,并不是我心肠狠。”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明姐儿在王家身份不明,她在窦家,好歹也是窦家的五小姐。她现在年纪还小,什么也不记得,养在谁身边就会跟谁亲,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心难过……”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王映雪低声嚷着,愤愤地把荷包砸在了父亲的身上,“我不要你的银票,我要我女儿。”说完,昂首挺胸地转身,进了花厅。

父亲苦笑,摇着头跟着进了花厅。

窦昭望着地上的荷包,寻思要是自己把这三千两银票据为己有,不知道会不会连累那些在花厅里当值的丫鬟、小厮们。



有朋友在评论区里留言,说我洗白窦世英,实际上,我觉得不存在洗白的问题,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不可能除了黑就是白,也不可能永远只是一个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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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心情复杂。

如果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继母,母亲想从她的身份上做文章,恐怕会大失所望。

她的继母姓王,闺名映雪,是王行宜之女。

王行宜,字又省,北直隶灵寿县南洼乡人。至德三十六年己丑科进士。初任吏部主事,后升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期间蒙古俺答汗数次带兵入侵北部边境,时镇守大同的总兵官长兴侯石端兰请开马市以和之。王行宜上书《请罢马市疏》,力言石端兰“十不可五谬”。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冬庇护石端兰,王行宜弹劾陈冬《五奸十五罪》。永明四年,王行宜被廷杖一百投入死囚牢。因在狱中拒不写悔过书备受折磨而闻名士林。陈冬病逝,经他的师座——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曾贻芬等人多方营救,永明六年,王行宜改判流放西宁卫。

之后数年,蒙古人依然扰边,马市遭破坏。

承平四年,也就是继母嫁过来的第三年,在曾贻芬的推荐下,王行祖被起用。

先是调任山东新泰县令,后改任刑部主事,礼部员外郎,兵部武先司,半年内连迁四职。

此时离他流放已过去了十年,历经两朝。

其后王行宜一路平步青云,窦昭生病的时候,他已累官至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位极人臣。

王家本是南洼小姓,世代耕读。王行宜出事后,王妻许氏为搭救丈夫,将家产变卖一空。王行宜改判流放后,王家长子王知柄服侍病弱不能行的父亲前往西宁卫,王妻带着刚嫁过来不足月余的长媳高氏,次子王知杓,女儿映雪过日子。因家无恒产,高氏主动变卖了陪嫁,获银三百两,其中三十两用来购得良田四亩用来度日,其他的都用来救济远在西宁卫的王行宜和王知柄的吃穿用度,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有像高家这样深明大义的,也有像王映雪的夫家雷氏那样唯利是趋的。

永明八年,雷氏见曾贻芬被迫致仕,王行宜没有起复的可能,十四岁的王映雪被退了亲。

王映雪一咬牙,索性卖了雷家的聘礼,由高氏的一个陪房出面做起了收购棉花的买卖,这才能支撑起西宁卫这个无底洞,王行宜才能活到被起复。

所以当三伯母告诉母亲,父亲已经派人把那个女人接到了真定,她和大伯母商量后,决定在大伯母陪嫁的庄子里见一见那个女人的时候,窦昭大哭大闹地抓着母亲的裙裾不放手。

母亲强忍着怒意哄着她。

三伯母却瞧着灵机一动,笑道:“这样也好。若是别人问起,只说是带了寿姑到大嫂的庄子里顽耍。”

母亲这才作罢,心不在焉地随着三伯母去了大伯母的庄子。

大伯母早就在二门口等着。

她拉着母亲的手上下打量了母亲一番,点头赞道:“我还怕你应付不来,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母亲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宝瓶柿蒂纹的通袖袄,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堕马髻,只在髻旁簪了朵由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镶嵌而成的牡丹珠花,碧绿色翡翠手镯在母亲欺霜赛雪的手腕和大红色袖口间如一汪春水般鲜艳明丽,端庄典雅中不失雍容华贵。

三伯母也赞道:“七弟妹一向会捯饬,今天尤为漂亮。”

母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很快隐去。

她朝着大伯母和三伯母曲膝行礼:“今天的事,还请两位嫂嫂帮帮我。”

“这是自然。”大伯母和三伯母不约而同地推了母亲,看母亲的眼神如同母亲般慈爱,“我们不会任由七叔胡来的。”

母亲神色微定。

大伯母笑着抱了窦昭:“寿姑,大伯母屋后的山茶花都开了,你等会领了丫鬟帮大伯母剪几枝来插瓶可好?”目光却直接落在了跟着她的妥娘和香草身上。

窦昭紧紧搂住了大伯母的脖子:“我要,母亲,要,大伯母,要,三伯母……”哭得震天响,把大伯母吓了一大跳。

母亲忙接过窦昭,又羞又恼地红着脸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一走开,就哭得让人不得安生……”

大伯母听着叹了口气,抚着窦昭的头发:“老一辈的人常说,母女连心。这孩子是个聪明的,知道你心里苦,她害怕呢!”

一席话说得母亲眼泪涟涟,抱着窦昭的手却紧了很多。

“就让她跟着你吧!”三伯母感慨道,“反正她还小。”

母亲“嗯”了一声。

一行人拐过厅堂,去了后院的花厅。

大雪纷飞,枝头的梅花开得正艳。

一个身段优美的女子穿了件玫红色的小袄身姿笔直地站在窗边,和窗外的寒梅相映成辉。

窦昭心中一紧。

是继母!

这个身影,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三伯父送自己去京都和父亲团聚的时候,她曾这样站在窗边,目光犀利地打量自己;在济宁侯府正式向窦家下聘的那天晚上,她曾这样站在窗边,面沉如水地凝视着自己;在自己把她送过去的婢女让魏廷瑜收房后又让魏廷瑜把婢女送人之后,春节回娘家拜年时,她曾这样站在窗边,紧攥着双手沉默地望着自己;在她想为弟弟窦晓求娶曾贻芬的外孙女被拒绝时,她把自己叫回娘家,曾经这样满面狰狞地站在窗边……

窦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身影。

从诚惶诚恐到开怀大笑,她如赤脚在炼狱里走了一遭。

谁又怜惜过自己的伤疼与哀鸣。

母亲的脚步慢了下来。

纷雨籁籁如杨花。

那个身影转过来。

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清澈的目光,山水般钟灵毓秀。

母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怎么是你?王映雪,怎么是你!”

她摇摇欲坠,抱着窦昭的手臂无力往下落,窦昭抱住了母亲的腰才没有被摔下去。

大伯母和三伯母面面相觑,三伯母机敏地窦昭接在了怀里。

王映雪仪态从容地走了出来。

她站在庑廊下曲膝给母亲行礼,轻声地喊着“姐姐”。

“我们赵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多了位妹妹?”母亲冷笑,虽然极力保持着刚才的淡定优雅,却难掩眉宇间的狼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王映雪垂下眼睑,跪在庑廊下冰冷的青石砖上,表情恭谦又卑微,一如她在窦家长辈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恭敬:“姐姐,我们两家比邻而居,我没有姐妹,姐姐也只有一个兄长,如手足般一起长大,我的脾气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家虽然落魄,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高家明知道我家落难,还把女儿嫁过来。嫂嫂和哥哥成亲不足一个月,却主动提出来让哥哥服侍父亲去西宁卫。如今侄儿楠哥儿病重,就是卖了家中赖以为生的四亩良田也凑不出看病的银子。我原想,只要有人愿意,为奴为婢我都认了,不曾想,碰到的却是姐夫。”她说着,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大错已成,我无话可话。只能求公子,若是姐姐同意我进门,我定当忘却前缘,尽心尽意地服侍姐姐。姐姐……”她眼角闪动的眼光,“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她又磕了一个头,“我以后定当好好服侍姐姐!”

“哈!”母亲嗤笑一声,目光炯炯地望着王映雪,挑眉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王映雪微愣,然后自嘲地一笑,道:“那就求姐姐赏我条白绫。”

母亲一言不发,抽下腰间的大红色汗巾丢在了地上,笑着问王映雪:“够不够长!”

王映雪笃定地望着母亲,慢慢地站起身上,嘴角含笑地走到了母亲的面前,曲膝捡起红色的汗巾,淡淡地道了身“多谢姐姐”,转身朝花厅走去。

大雪落在她如漆的乌发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是大伯母陪嫁的庄子,若是弄出人命案来,她的名声可就是全完了。

大伯母害怕起来,忙道:“七弟妹,女子是谁?怎么同你认识?”

母亲望着“啪”地一声大门紧闭的花厅,失魂落魄地呐呐道:“她是王又省的女儿,住在南洼……和我父亲曾是同窗,我们两家时有来往……她比我小两岁……我出嫁的时候,她还送我两方亲手绣着并蒂莲花的帕子……我没想到……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难怪万元怎么也不肯说是谁……他们做了圈套骗我上当……”

大伯母和三伯母却吓了一大跳:“王又省,是不是那个因为得罪了陈冬而被流放的王宜行?”

母亲轻轻点头,落下两行清泪。

“七叔怎么这么糊涂?她父亲可是己丑年的进士,和你五伯是同科。”大伯母急得团团转,“不行,我得去跟小叔说一声……”又吩咐三伯母,“你快拦着王小姐,我去叫人来!”

因少年纳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花厅内外服侍的仆妇早被大伯母遣散。

三伯母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窦家不怕得罪权贵,却怕背上逼死落魄同年女儿的罪名。

她失声应诺,提着裙子就朝花厅跑去。

母亲静静地站在青石板桥上,任雪花飘飘洒洒地地她身上堆砌,变成个雪人。

陪着她的,只有小小的窦昭。



今天继续在排行榜的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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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支持。

PS:《庶女攻略》的出版,我正在问相关的编辑,明天给大家一个准信。




父亲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往里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的大氅,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

窦昭心中微滞。

她知道父亲是好看的。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的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眼波不兴,如千年的古井,让人心中发寒。

不像现在,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看着就让人暖心。

“寿姑,”父亲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的鼻子。

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的手。

父亲一愣,然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哗作响,然后举到了她的面前:“这是爹爹给你从京都买回来的。好不好玩?”

如果她真是个孩子,会受宠若惊地被这风车吸引,可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那个买了风车哄着孩子玩的人,她哪里会把它放在眼里?

窦昭伸长了脖子朝着马车里瞅。

母亲却红着脸,含情脉脉地望着父亲,似娇似嗔地道:“你人平安回来就好,还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啊?家里什么都有。”

“那不一样嘛!”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了窦昭,“这是我给你们特意从京都买回来的。”

母亲的脸更红了,像喝了陈年花雕似的,眼神都朦胧起来。

窦昭斜着身子想拉开马车的帘子,但人小臂短,始终都够不着马车帘子。

父亲察觉到她的意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将她放在了马车上:“你要找什么?”

窦昭不理他,一头钻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被褥,几本诸如《四书注解》之类的经书随意地丢在被褥上,角落里是个温茶的茶桶,打开盖子,放着个紫砂的提梁壶。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窦昭站在车厢内,茫然四顾。

难道她记错了?

或者是……妥娘说的根本不是事实!

※※※※※

父亲远行初归,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祖父问安。

母亲借口要安排家宴,回了上房,把所有在上房当差的仆妇都叫到了厅堂。

“是哪个混账东西告诉姐儿说的那些腌臜话?自己给我站出来!”她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要是等姐儿指了出来,那可就不是到外院当差、罚几个月月例的事!我要禀了老太爷,叫了人牙子来,把她卖到那穷山沟沟里,一辈子也别想吃上个白面馒头!”

屋里一片死寂。

桌上的茶盅被母亲震得哐当直响:“好啊!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当我查不出来是不?姐儿这才几岁,话都说不清楚,你们就撺掇着姐儿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这要是姐儿再大些,岂不被你们给教唆坏了……”

窦昭由个小丫鬟陪着,坐在上房内室的热炕上,不时地叹口气。

是她自己的主意,谁会跳出来承认啊!

但窦昭没有为那些仆妇辩解。

她现在是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孩子,以母亲的认识,“父亲带了个女人回来”这样无中生有的话自然是身边的仆妇教的,她要是为那些妇仆辩解,母亲只会更加怀疑有人居心叵测,,那些仆妇就更不容易脱身了。

她问身边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喉咙还是像堵着了似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丫鬟受宠若惊,殷勤地道:“回四小姐的话,奴婢叫香草。”

她道:“我要……妥娘!”

小丫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道:“妥娘是谁?”

窦昭傻了眼。

有人高声禀道:“七奶奶,七爷回来了。”

外面一阵响动。

母亲语气略带几分紧张地嘱咐:“俞嬷嬷,你把四小姐屋里的人先带回去。四小姐今天晚上就歇在我这里了。其他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有个苍老的声音恭敬地应“是”。

然后又是一阵响动。

不一会,母亲笑语嫣然地着陪父亲走了进来。

见窦昭傻傻地坐在炕上,父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母亲不好告诉丈夫窦昭受了人教唆,含含糊糊地笑道:“可能是玩得太累了,等会就好了。”

父亲不再追问。

丫鬟们端着水、捧了香胰子进来,母亲服侍父亲净面更衣,窦昭也被丫鬟抱了下去,梳洗换裳,一起去了祖父那里。

祖父住在宅子的西边,因中堂上写了幅“鹤寿同年”的匾额,被称做“鹤寿堂”。/

鹤寿堂屋前是水池假山,屋后是藤萝花树,是家中景致最好的地方。

在窦昭的记忆中,她来过两回鹤寿堂。一次是九岁的时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遗嘱,灵堂设在鹤寿堂,她回来奔丧;还有一次是回来参加祖父的除服仪式。

两次都闹哄哄的,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鹤寿堂。

这次梦中重回,她伏在母亲的肩膀四处张望。

水池结了冰,假山盖着雪,树木已经凋零,藤萝也不过是些枯茎,虽然一片萧索,却因布局雅致,难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点头。

难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夸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烦仕途,三十岁不到就辞官回乡做了田舍翁。

胡思乱想中,他们到了鹤鸣堂的门口。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笑吟吟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窦昭望着那美妇,两眼发直。

她怎么会梦到了丁姨奶奶?

要梦,也应该梦见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从小跟着祖母长大的。

正想着,丁姨奶奶笑着上前捏了窦昭的小手,对母亲道:“寿姑今天怎么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亲朝着丁姨奶奶使了个眼色,悄声道:“等会和您说。”

丁姨奶奶会意,笑着抱过窦昭,陪着母亲进了祖父的书房。

窦昭心里乱糟糟的。

祖父年过四旬膝下依旧空虚,嫡祖母做主,给祖父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样,无出,祖母也只生了父亲一个,他们这一房人丁并不兴旺。后来继母进门,生下了弟弟窦晓,祖母育嗣有功,窦家的人这才改口称她“崔太太”,父亲虽然依旧喊“姨娘”,孙儿辈却称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过世后,祖父决定不再续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馈,母亲进门,就交给了母亲,丁姨奶奶只打点祖父屋里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着。而祖母则住在离真定县五十里开外的田庄,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回来小住几日。

窦昭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时候,窦昭注意到装菜的碗碟是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应俱全。

祖父问父亲话的时候,窦昭被丢在了书房的热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书案上放着那对马到成功的紫檀木镇纸。

窦昭想了想,踮起脚来,数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

这些东西,她都曾见过。

当时它们做为祖父心爱之物,被当成了随葬品放进了棺材里。

她还记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个碗、两个碟子、一个杯子、五把汤匙;紫檩木的镇纸只有一个;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颗。

好像时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岁月。

再听祖父的话:“……此篇出自《论语·公治长》。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于谋也’来破题,又用‘夫裕则齐得失,公则平物我,而子文以为忠矣,仁则吾不知也’来承题,甚好,可见你于‘变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窦昭手脚冰凉。

她虽然认识字,但从来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怎能凭空想像出这样的话来?

“娘亲,娘亲!”窦昭心中惊恐万分,她高声地喊着母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籁籁落下。

正和父亲说得兴起的祖父沉了脸。

母亲则慌慌张张地从厅堂跑了进来:“公公,我这就带寿姑到旁边去玩。”

她满脸歉意,抱着窦昭出了书房。

丁姨奶奶迎了上来。

母亲是和祖父、父亲同桌用的晚膳,因为今天乳娘没有跟过来,丁姨奶奶先喂了窦昭吃饭,等到窦昭吃饱了,桌上的人也散了,只剩下些残菜剩饭,刚才她正胡乱地用着晚膳。

“这是怎么了?”她摸了摸窦昭的额头,“平日里好好的。难道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窦昭死死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着母亲颈窝的温暖,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遇到的并不是一群鬼。

“不会吧?”母亲打了个寒颤,迟疑道,“会不会是教唆寿姑的人动的手脚?”

“没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动手脚也不怕,我们是行善之家,大仙会保佑我们平安清泰的。等会我替寿姑在大仙面前求两张表,你在寿姑身上扫两下,然后烧了,寿姑就没事了。”

母亲不住地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还好是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要是当着七爷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丁姨奶奶感叹道,有个小厮跑了进来,禀道:“老太爷、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东府的三爷过来了。”



新年新气象,祝大家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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