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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浅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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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卷里最近正尝试着泡了果茶,酸酸甜甜的滋味让湛戈只觉得粘牙,偏偏卷里还乐此不疲。

“湛戈,你是不是舌头有问题,我喝觉得很好喝,可你那副模样怎么老让我感觉是我在强迫你呢,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下回就再也不泡了。”

说了卷里自己轻抿了一口,一脸满意,然后又扭过头巴巴的看着湛戈,一双闪着光的眸子就差没写上“快夸我泡的好喝!”

几个字。

湛戈眸中带着笑意,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觉让他撩牙,还是一口饮尽,带着笑道:“娘子手艺越来越好了,前些日子还带着苦味儿,今日就没了。”

卷里忍不住挑眉得意道,“这不是云姝姐姐提醒我去了柠皮嘛。”

湛戈摇了摇头,口中黏黏腻腻的酸甜感实在不是太好,但还是咬牙,将杯盏放到卷里面前。

这果茶他不喜欢,可是难的是卷里喜欢的口味。

这些个日子,逐渐找出卷里喜欢的,让她以她自己的喜好为主,而不是一直配合着他,这也算是湛戈的进步吧。

看着卷里满足的模样,这日子也逐渐趋于平淡。

随着近日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离开血山,湛戈竟然也有了一种,离开血楼,带着卷里云游江湖的冲动。

“尊主,誉公子带着他的夫人已到山下,正有人带着他们上来。”

曲青前来禀告。

“你猜猜神医谷的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湛戈带着笑意看着卷里在茶壶中又添了些水,另外又添置了两个空杯子,想来一会儿江欺雪和誉风上来,不出意料卷里会用这果茶来待客了。

卷里放下了茶壶,摸了摸怀中的白玉令,她都已经准备好若是誉风不答应,就用这白玉令去换,就说新婚礼物能否换一个。

湛戈先于卷里开口,“我们来打赌,我猜他会答应。”

卷里佯装生气,责怪道,“你都赌了他会答应了,那我若是不赌他不答应,这赌还用得着赌吗?”

语气却是带着娇嗔。

湛戈哈哈大笑,继续道,“那赌注就是一个条件,输的一方无论如何都要答应赢的一方所提的条件,如何。”

听着湛戈的话,和渐进的脚步声,卷里自然是点头,“行!”

她若是赢了,非得让湛戈说个清楚明白,这几日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做什么湛戈都照常吃下,可是共心的感觉就是就是让她感觉到湛戈不喜欢。

可是湛戈偏偏不说,像是故意要瞒着她,以为她好糊弄呢。

誉风带着江欺雪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幸福模样,卷里斟茶,湛戈捧着茶杯,眼里有些不明显的嫌弃,但还是一点一点的抿着。

“你们来了,刚好。”

卷里笑着扭过头,刚倒好的两杯茶水也是热气腾腾。

江欺雪进门的时候脚步愣了一愣,眼前的景象是她所无法想象的。

而湛戈却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对他们笑道:“你们来了,你要求的糖糕备好了。”

案几上备着一碟儿白花花的糖糕,圆润可爱。

目光投向了誉风身后的江欺雪,眉头却是微不可查的一皱。

总觉得有一些怪异。

江欺雪却是立马咧嘴大笑,将眼眯成了一条缝,身子几乎是扑在了案几上,案几几番摇晃,还好正了回来。

“誉风哥哥,糖糕,好吃的糖糕。”

毫无形象的拿了一块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又跳起身来,捧到誉风面前,“誉风哥哥,你吃。”

誉风温柔的接过,摸了摸江欺雪的头,被江欺雪不着痕迹的一退。

“欺雪自己乖乖的吃,吃完了还有。”

湛戈眯着眼睛,眸中晦暗不明,只是看着江欺雪,这感觉自江欺雪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过丝毫,而此刻江欺雪根本不敢与湛戈对视,在卷里将茶端了上来后,就捧着茶杯,几乎将脸整个遮住,然后侧过脸对着卷里道:“姐姐,好好喝啊。”

卷里身子一怔,看了看江欺雪,最终周身不适在江欺雪这抹极近无辜的笑容下,还是化作了一笑泯恩仇。

她已经跟湛戈在一起了,谁也分不开,这些人都是湛戈的过往,她何必再计较。

誉风亦是抿了口茶,看了看卷里,缓缓道:“很好喝。”

湛戈笑了,“她研究了好几日,这酸酸甜甜的口味她自己喜欢的不得了,所以今日特地要给你们尝尝,你们喜欢就好。”

誉风点点头,随即开口,对着湛戈道:“事情我与大家商议过了。”

卷里立马就直了身子微微侧耳倾听,湛戈亦是挑眉眸光扇着,二人瞬间凝重的模样竟然让誉风觉得有些好笑,二人似乎极有默契,誉风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神医谷内的人答应了。”

话出,却听湛戈低笑出声,卷里有一副既高兴又纠结的模样,让誉风有些疑惑。

“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誉风扭头询问,面朝卷里。

卷里立马摇头,“不不不,誉风,真是谢谢,神医谷帮了血楼一个大忙。”

眉眼间到底还是为誉风答应而溢出流光。

誉风松了口气,听到卷里的回答,他也颇为高兴。

“但是从血楼出去的人,到神医谷,走哪一条道,一路上要小心其他门派的眼线,这还需要商议。”

誉风开口,湛戈就已经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牛皮的地图。

“这是血楼到神医谷附近的详细岔道,无论远近,详细道每一条水流,每一条小道,小道附近山坡会有哪门哪派的人,哪一条威胁最小,最不易被发现,毕竟从血楼出去的人,不会只有一两个。”

湛戈一早做了准备,只等誉风开口。

卷里也仔仔细细的听着二人商榷,突然哗啦一声响动,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众人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却见江欺雪一脸极为委屈,几乎快要哭了出来,身上衣襟湿了一大片,茶杯碎在了地上。

“誉..誉风哥哥,欺,欺雪不是故意的。”

江欺雪声音有些抽噎。

誉风连忙扶着江欺雪起身,粉色的衣衫上沾染了一片橙渍,看起来脏兮兮的,卷里连忙道,“殿内有衣衫,我带她去换吧,你们商议。”

说着就要带着江欺雪去寝殿,湛戈看着江欺雪的步伐,却是眉头一皱,连忙开口:“卷里你留下,让青黎带他去就好。”

卷里回过头,青黎主动站了出来应湛戈的吩咐上前道,“江姑娘,跟我来。”

江欺雪也未拒绝,脚步雀跃的就跟着青黎离开,听话的让誉风也有些错愕。

而在江欺雪走后,三人具是沉默,没有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把她治好了?”

湛戈疑惑开口。

誉风皱眉,最近她是很听话,可是也不是好了吧,“没有,她一直如同七岁孩童。”

湛戈神色凝重,看向誉风道,“誉风,你们相识多少年了,你竟然一直都不了解她,她这是装的。”

誉风愕然,“你...你说什么?”

卷里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听到湛戈的话也是有些吃惊。

“有一次,我胁迫她出来看我练剑,就在离江家堡不远的密林中,她不想看,转头就离开,不知道谁埋了数根银针在地上,她右脚的整个后跟都踩了进去,针尖全部扎进了右脚后跟,好了之过后她也多了一个习惯,就是左脚是脚掌先着地,右脚的脚掌却总比左脚脚掌反应慢一些。”

虽然很细微,可是誉风还记得,因为那一次江欺雪说,他只会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更加厌恶。

“上一次我见她并没有这样,可是今日她方才出去时却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这...她既然好了为何又要装作痴傻...这几日在神医谷她都是...”誉风没有说完话就被卷里打断。

“兴许她是怕你...”卷里说完自己都是愣了。

她想说江欺雪是不是怕她恢复正常后,誉风就不愿意娶她了。

可是对一般人来说,恢复正常是一件大喜事,可是江欺雪却偏偏要装成痴傻的模样。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的众人的心头。

又是沉默一片,卷里抬起头,勉强笑道:“青黎跟着她呢,不会有事,等她回来誉风再问个清楚,我们先谈要紧事。”

“也是,她若是要装,誉风你便多注意一些。”

湛戈缓缓开口。

几人忽视心头重重敲响的鼓槌,继续商议起来。

青黎带着江欺雪走向湛戈和卷里的寝殿,总不能给江欺雪穿婢女的衣服,所以还是要找卷里的,恰好最近做了新的衣衫,少夫人还未穿过。

正想着,面前却是缓步走来二人,青黎见了来人连忙福了身子。

“誉堂主。”

“这不是江姑娘吗,江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誉阴欢笑了笑询问江欺雪,二人双眼交汇,都是深意,青黎想着江欺雪是个痴傻的,怕是意识不到誉阴欢问的是谁,就开口道,“奴婢带江姑娘去找青琪,为她换一件衣衫。”

“去吧。”

誉阴欢点点头,柔声回道。

青黎点点头,带着江欺雪继续往前,没走两步,颈脖后一疼,整个人就晕倒在了地上。


卷里看见了一个云雾缭绕半遮半掩的巨大山谷,众多白衣童子来来去去忙碌着伐木,刻简,画面陡转,她像是走进了一个地宫内,地宫冰雕雪铸,内有巨大法阵,中央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女子盘膝而坐,白发及地,眉间苍老之色尤显,周身覆盖着霜雪一般的白色碎屑,面色青白如同被寒冰冻住一般。

身上有一种让卷里极为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而视线像是随着卷里的走进,女子面容却逐渐回了颜色,身下渗出水光,在卷里惊愕的眼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下一刻就要睁开。

直至霜冻褪去,女子面上回色,卷里伸手触及其眸,才知熟悉感何来。

这皮囊,也是画魂之皮,有骨无血,她是画魂?

可若她是画魂皮囊,总觉得有些怪异。

那双细眸猛然睁开,抬眉是额头细纹尤显,卷里骤然被惊住,那女子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感,画面斗转快速退去,只看见那女子双唇微启,声音断续,瞳孔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卷里,让卷里心头有些发毛。

冷意袭便全身——如同被虎狼盯住一般。

骤然睁开眼眸,便看见了月轻纱笼的床罩,卷里低喘反倒松了一口气。

“咕~”的一声在落针可闻的上玄殿内,尤为响亮。

“叫什么叫,才一天一夜,她不醒,你也别想用。”

卷素盘膝坐在案几前,一手狠狠的拍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腹。

案几前的几碟盘子早就空空如也。

他咬牙,这曲青送来了药膏都是鼎好的,可吃食就那么几碟儿,然后再没送过来过。

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说了那番言辞后让婢女送来,只得憋着,想着卷里一会儿就醒了,她不是人,应当无碍,无碍就不用睡多久。

然后,这一过去就是一天一夜,这肚子早八百年前就开始叫嚣了起来。

“哥,你去吃点儿吧。”

卷里开口,直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卷素激动的回过头,就差没两眼泪汪叫爹了。

恰好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二人皆是望去,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卷素,我在厨房端了份山药瘦肉粥,你也守了一天,饿了吧。”

景星语气担心,在门外等着。

嘎吱——门开,卷素探出一个脑袋,眼珠子动也不动的就盯着景星手中的白色汤盅,扑鼻的香气贴近了更甚。

景星踮脚朝着门后望去,却被卷素挡了个严严实实。

卷素一手接过景星手里的粥,一边道:“这粥先给我妹妹用吧,我直接去厨房吃算了。”

“可是这...”景星话还没说完,卷素极为自觉的端过粥,将门关上,只留着景星对着雕花玄木门大眼瞪小眼。

有些失落,就要转身离开,又听见嘎吱一声。

卷素伸手拍着景星的肩,景星回过头便看见他对着自己笑,“我不知道你们血楼的厨房在哪里,你带我去吧。”

随手将门关上。

看到卷素离开,卷里自然是让门落了栓。

拖着略为沉重的皮囊起身下床,身形有些佝偻,端着曲青带来的药膏坐到了妆奁前,镜子内映出微皱的皮囊,伸手抚了抚。

打开药膏传来一股清凉味儿,想了想,对着镜子就要抹在脖子上,镜中白光一闪,一身白衣的云天便出现在内,手执山河扇,眉头紧皱,眼中的不解之意更甚。

“这是祛疤的,你并没有受伤。”

抬手放在卷里的颈脖处,擦了擦那清凉味儿放在鼻翼下。

“在他们眼里,我是受伤的,若身上没有药味儿,那才是奇怪。”

取了药涂抹在手腕处,很快,卷里一身上下的清凉药味儿便遮去了那一身淡淡的墨香。

“可你这一天下来也没有用药不是吗,他们依旧会觉得奇怪。”

看着卷里脸上有些干瘪泛褶的皮肤,云天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碍眼。

卷里有些警惕的看着云天。

还未来的及开口,手便被云天抓住,温热的感觉传至卷里手心,卷里缺失的魂气立马填补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

卷里疑惑开口,眼中的疑惑毫不掩饰,如果以她的想法来看,云天既然愿意帮她,那么就是愿意和她和平共处,那就是朋友。

云天顿了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这样一遭,湛戈并没有杀了她,也没有处置她,值得吗?”

卷里先是一愣,随即又浅浅的笑了。

“如果你想要在一片土地上撒下种子,是不是要先把旁边的杂草拔干净,我没有说现在就要湛戈爱我爱的多深,我只是尽我所能,爱这个字,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就算湛戈此刻带着她到我面前,我也许会很难过,可是却不会觉得自己不值得。”

云天始终不明白,最后想了想,将山河扇放到了妆奁前。

“画祖苏醒,我必须回画魂谷一趟,我无法帮你太多,此扇暂且借你,待我回来时,再同你拿回。”

卷里拿过扇子,扇内魂气磅礴,入手一片浑厚之感,扇上山河,非墨非砂,自成一片天地。

“云天,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帮我。”

嘴角上翘,连带着笑意盈盈对着云天笑了,着山河扇在手,那么她就不必担心魂气的枯竭。

云天收回手,身子隐约的散成一片雾逐渐消失,俊逸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若影若现的笑意。

“你的爱没有值不值得,我的帮助也没有为什么。”

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因为愧疚,因为好奇,因为想懂。

自记事以来,他便是画魂谷的画童,后来才被师傅挑选成为下一任的守卷人。

玄道一脉,自进门起就是无欲无求,他亦不懂画魂谷既求无心无欲,又为何要守住多情的画魂,卷里也是他自做守卷人以来看见的唯一一个画魂,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古守卷人都无法带回一个画魂回画魂谷,却还要恪守规则,代代寻找画魂。

只是如今谷内传来消息,画祖已沉睡七百多年,如今骤然苏醒,又是为何。


此刻江欺雪和誉阴欢倒如同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一般一同自血山往下,脚步缓慢,不急不躁,眉目中都有着不同的决绝。

沉默了许久,江欺雪才自嘲一笑,“七年的囚禁我都没疯,如今不仅疯了一次正常了,还要继续装疯。”

话语有些歇斯底里。

誉阴欢侧过了头,深深的看了江欺雪一眼,“山门外备了马,你走出去就能看见。”

环山绕的石梯又长又陡,江欺雪还是就着誉阴欢的不利索,慢慢的走下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立在了藏洞前,誉阴欢看了一眼被藤蔓遮盖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山壁。

“青藤。”

誉阴欢淡漠开口,青藤手中拿着一根木枝,在山壁下的泥土划拉着。

随后摁进了机关,石门响动,某一处的藤蔓微微颤了颤。

青藤上前撩开,江欺雪暗道果然是个藏洞。

三人一同进去之后,誉阴欢点燃了火折递给江欺雪,顿时昏暗的藏洞中顿时有了光亮,而江欺雪亦是看清了石壁上挂着的一副空白画卷。

“果然是它。”

江欺雪上下打量了卷轴上下。

是当年那一卷,只是画上没有了她的画像。

江欺雪伸手,触摸到了画卷的一端,誉阴欢见了,更是高兴,“你果然能碰到它。”

扭过头,看了一眼脸上表情近乎疯狂的誉阴欢,江欺雪弯腰,从裙摆下方撕下了一块布料交给了誉阴欢,淡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下一刻,那叠火折子便放到了画卷下方,一瞬间焦糊的气味就弥漫了三人的鼻尖。

“那就在血山通一条到无崖山的隧道,子时过后神医谷会有一批人上无崖山采药,寅时一同回谷,神不知鬼不觉。”

二人敲定了主意,却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嘤咛。

转过头,却是卷里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咬着下唇的模样简直是痛苦至极。

霎时湛戈就慌了,连忙起身扶起了卷里,“你怎么了。”

卷里低喘,狠狠的抽了一股凉气,咬牙道,“我的脚...”像是被无数的刀割,从双脚处蔓延,逐渐逐渐的爬到了腰身,速度极快。

湛戈立马脱了卷里的鞋,却并未看见丝毫伤口,誉风亦是束手无策,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伤。

“画..是画...”卷里艰难的说出了两个字。

湛戈的神情陡变,抱起卷里就前往血山脚,曲青和誉风压根儿不知发生了何事,似乎事态很急,冲冲的跟在二人身后。

跑了不久就见晕倒在地的青黎。

湛戈的心几乎就凉了一半,卷里撇了一眼却因周身都如同刀割疼的说不出话,从腰身蔓延到颈脖到脸颊,速度快的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湛戈拼了命的在飞奔。

哗啦一声,犹如纸张被撕碎的声音从卷里面颊上传来。

湛戈脑袋中像是被石头猛的一砸,眼睛也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脚步顿住,低下头。

卷里苍白的脸缓缓勾起了唇角,她不痛了。

可是,来不及了。

那张脸像是被刀割碎一般,破裂开来。

卷里虚弱的抬起手,抚上湛戈的脸,看见那双眸子睁的前所未有的大,眼中的痛苦一览无遗,墨般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面孔,开裂的,可怕至极。

伸手遮住那双好看的眸子,语气轻让湛戈觉得突然回到了那一晚的梦,她说,“阿湛,别看。”

如她所说,如果她有一天消失,只望湛戈把她当成一场梦,梦里会留下她最美的样子,她笑的样子,给湛戈一个不够完整,却最幸福的记忆。

曲青和誉风看着湛戈突然停了下来,而他怀中抱着的人,从脚开始,如同被刀裁成了万千碎片的纸,骤然破碎于空中,随后如烟一样消失不见,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一瞬间,似乎心脏都赢这一幕停止了。

而湛戈的眼睛重回光明时,怀中已是轻飘飘的,那一张绝美的脸依旧笑着,若隐若现,最终散在了半空中,这一次等待他的不是空洞的上玄殿,而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的撕裂成了两半,随着卷里的消失一同散在风中。

俩人惊愕还未缓过神来,湛戈身子却是一颤,几乎差点跪下,曲青连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面色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唇瓣颤抖着张口,眸中黯淡无光,却又坚强的捂着胸口,又再次抬起了脚,一步一步的向着长廊,向着银莲。

于此同时,头昏脑涨的云天刚理清了思绪朝着血山而来,中途却突然感觉到与画卷的中断,心中一跳,却是再无画魂感应,加快了行程。

誉阴欢静静的站在藏洞内,直直光亮,看到那一袭浅色袍子的身影走了进来,勾唇一笑。

他变了很多,卷里穿浅色的袍子美的如仙如画,所以他也陪着卷里穿一身浅色,风姿依旧,晃了眼,一如当年她初时见他。

湛戈一步一步,眼里闪着不可置信,誉阴欢的面前,灰烬已经成了一片,飘散于地,随着他的步伐还能飞扬起来。

“是你,是你害了她。”

湛戈咆哮着,面目狰狞,直直将誉阴欢扇到藏洞角落。

立马又上前,握住她的衣襟,抵住墙壁,“她从未害过你,你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放过她。”

誉阴欢却是满足的笑了,“杀了我,湛戈,亲手杀了我这个陪了你整整十七年的女人,我亲手杀死你爱的女人,然后你再来亲手杀了我,这样,我誉阴欢这个人,你是不是就能记得够清楚了。

既然你爱不了我,那么你就恨我吧,就算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你有多爱她,就多多恨我,哈哈哈哈哈哈......”笑声震彻天际,湛戈一颤,手下就已经下意识的将誉阴欢丢出了藏洞。

脚步蹒跚的走了出去,看着誉阴欢,神情冷漠,冷笑道:“我的心只是更爱她,更想她,腾不出一丝位置来恨你。”

誉阴欢听了却是嘴唇颤抖。

却是湛戈指着誉阴欢神情冷漠道,“她,丢进魈尸谷,此生不出,药石吊命,但保性命无恙。”

曲青了然,这是要折磨誉阴欢一辈子了,连忙上前,“尊主,那生死堂的人定然要闹起来。”

“谁闹谁就给我滚出血山!”

湛戈铁青着脸,指着青藤,“她,一同丢进魈尸谷,折磨死了再出来。”

“湛戈,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是我的命令,不关青藤的事!”

誉阴欢激动了起来就要拉住湛戈,却被湛戈一脚踹开。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地。

而誉风却是脚步踟蹰的看着草间的粉色衣料,是方才从誉阴欢身上掉落出来。

想起誉阴欢被人带走时丢给他的那一抹冷笑。

誉风起身找曲青要了一匹马,赶回神医谷。

湛戈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寝殿,青琪还守在殿外,问了一声,“尊主,少夫人怎没同尊主一起回来。”

结果自然是没有得到答复。

咔擦的落栓声将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这一挡,就是三天。

整个寝殿内都浸满了卷里的味道,那是一股淡淡的墨香,湛戈浑噩着一头栽进了被子里,狠狠的一吸,那墨香便带着所有的记忆冲向了湛戈的脑海。

在这里,卷里曾整个人黏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

四周都是缠绵过的记忆。

......“阿湛,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儿,要是哪一天我成了人,咱们生多少个?”

“能生多少,就生多少个,一直到你生不了为止。”

......“阿湛,你真的有一天比一天更喜欢我吗?

我怎么还没有变成人呢。”

“我从原来几天不见你就心慌,到现在半刻不见你就寂寞,你说呢?”

......阿湛,阿湛,一声又一声,不过寥寥数月,竟然多到挥之不去。

记忆变成了一只大手,在他的心上用力的掐着,揪心揪心的疼。

湛戈沉浸在了黑暗中不肯丁来,一温柔的小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力道轻的似乎是在抚慰他的难受,刚才还在浸湿着所有的被褥,下一刻就被人拍了起来,睁开眼,却看见了那一张笑的极为灿烂的脸,而她撑着手从他的上面望着他,长发如瀑撒在耳侧,美的不可方物。

像他们每一次缠绵一样的动作,此刻只是换了个方位,他在身下她在上。

那只小手毫不客气的捏着他的鼻子,责备道。

“阿湛,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醒。”

“卷...卷里...”湛戈的心脏漏了一拍,“我,我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你离开我了。”

紧紧抓住她的双臂,一个起身,卷里坐在了他的双腿上,眼睛弯成了月牙。

声音清脆又好听,“湛戈,这才是在梦里,我是要告诉你,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如果你再不醒过去,你就永远也只能再梦里了。”

话刚说完,湛戈就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卷里,“在梦里,那就在梦里了,梦里有你。”

他不想醒来。

下一刻,颈脖出却被眼泪打湿,湛戈心下一慌就要推开卷里替她擦眼泪。

颈脖却反被纤细的双臂紧紧抱住。

“可是湛戈,你忘了,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了,我想变成人,我想跟你生老病死,我想和你一起享受儿孙满堂子孙环绕,我也想跟你游山玩水,夜望星辰,冬看雪,夏看雨,所以阿湛,你一定要醒过来,找到我。”


景思看也未看卷素,直接向前,听到卷素追上来,也是没好气:“我说抵平了就是抵平了,你若是不服气,就后退三步,咱们比划比划。”

卷素当然不服气,后退三步,结果一个闷哼栽进了迷雾阵中。

“有本事咱们单挑!

用阵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

等你出来了再来跟我说话。”

景思皱眉,若不是看在他是新嫂子的哥哥的份上,栽进的就不是迷雾阵了。

她埋头天机殿多年,精心研卷,一直都话少,现在卷素出现了,却像是让她要把这几年没说的话一朝吵够。

卷素咬牙,这么多年,他第二次栽进了女人的陷阱里,一个是祁玉珠,一个就是景思。

卷里只看到卷素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晃悠,路过的时候想要伸手拉住他,被湛戈制止。

“他无事,只是迷雾阵,困他半个时辰就能出来,我会让人在这里守着。”

说到底还是他先说话对景星调戏,点了点头。

而大殿内各个堂主得到消息就在等候。

阴姬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身子骨已经无碍,罚的不重,而她自己又是生死堂的堂主,伤势好的快,只是湛戈才刚回来,她也不能面色红润是吧。

今儿个一大早,倒是有人先回来传信,说湛戈会回来,连带着玄姬一同。

魅姬咬着下唇,艳丽的唇色抹的如同血一般,但此刻她的眉眼中却透着一丝不甘。

如果是她消失了,湛戈会为她下山吗?

说会,回答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说到底她对湛戈来说不过尔尔。

其余各堂主心思不尽相同,大约是,十年才得尊主一次下山,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不好听,不过想想前任尊主亦是个情种也就想通了,尊主封山是因为女人,下山也是因为女人。

英雄也罢,枭雄也罢,终究难过美人关。

“尊主到。”

婢子轻轻跪下,也不忘大声通报。

殿内的人一听,立马就全数下跪,高声道:“尊主万安,恭迎回楼。”

这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不是为了湛戈,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得血楼尊主庇护,自要遵守血楼的规矩,湛戈要封山,他们自然也被封进山内。

这十年封山,血山的人都憋屈久了,也不知这一次,尊主回山后是否还要继续封山。

若是不封,那便好。

湛戈还未踏进殿门便听见了声响,唯看见曲青站在门口,看到湛戈身后的卷里还是叹了一口气,再看湛戈神色,却是与从前不同,少了一些阴郁,多了一些释怀。

“湛哥哥,我回天机殿了。”

景星开口,主动离开,她从不参与人前讨论,只要湛戈用着她的时候才下山。

湛戈回过头,却是对着卷里道:“你也回上玄殿吧,你哥哥我会安排。”

卷里不是他的属下,仅仅是他的女人,进了这殿,规矩可就不同了。

卷里愣了愣,还是站在门口对着他笑道:“那我在殿里等你回来,我会的不多,准备吃食还是可行。”

在白水依未离开之前,都是她亲自备的膳食。

而这十年来,湛戈都是下面人准备什么,他用什么。

“好。”

得了一个准,卷里冲着卷素眨眨眼,然后就朝着上玄殿而去。

湛戈进殿让众人侯在此自然是有事,众目睽睽下走上座椅,“起身吧。”

这周众人起身,湛戈直接宣布:“以后,血楼再不封山。”

众人一听当然是欣喜,正要高兴还未来得及说话,湛戈便又开口:“等信人回来后,你们都做好准备,找回前尊主夫人。”

说的自然是白水依,江衾把白水依藏在哪儿他不知,依照江欺雪所说,白水依的尸身依旧如故,想来江衾铁定是用了明月珠。

明月珠自多年前江衾江家堡麾下附属门派上贡,那时候江家堡风头一时无二,作为武林盟主的江衾威风凛凛,明月珠有定颜的功效,保尸身不腐。

殿内的人愕然,找回夫人?

曲青不解,刑风上前,“夫人的尸身犹在,却被江衾所盗。”

话出众人哗然。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必然要将尊主夫人带回来。”

说话的人是个阴柔男子,颇显年轻,但年岁已经四十有五。

是御兽堂的堂主,名唤弋阳,瞳孔中泛了点蓝。

他是一个御兽人,身为异族人初到此地遭人排挤,恰时白水依随湛天上街,看见他被人指指点点,目露凶光就要大开杀戒的模样,便劝了湛天主动上前与他结交。

所以,其实白水依和湛天,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血楼对他来说也是极为重要,说起来当年湛戈驯养井豹的时候他从旁帮了不少忙。

“可是,我们暂且并不知江衾躲在何地。”

刑风开口,跟踪江毅的俩人一直未归,想来是遭了毒手。

众人枉然,也不知谁嚎了一句,“那就找啊。”

湛戈才开口,“这就是不封山的目的。”

顿时殿内齐身下跪,“属下等人必定找回夫人。”

然后便是各司其职,还未走完,卷素便灰头土脸的回了来,语气轻喘,大声放词:“湛戈,那丫头呢!

让我收拾她!”

魅姬和阴姬还未离开,魅姬一看,皱眉。

这人她见过,来血山,说了名号,她正巧路过看见,当然并未让守着的人放他进山。

先不说湛戈已经下山了,就算湛戈在,采花大盗进血楼做什么?

血楼的姑娘可不少。

湛戈看到二人疑惑,开口道:“他是玄姬的哥哥,这一次玄姬消失也是因为卷素来找她。”

为卷里的消失做了个解释,倒并没有说他是采花大盗的事。

阴姬不知道,皱眉只是因为卷里在血楼还拖家带口。

可是魅姬可不信,她犹记得卷素言语嚣张,被人拒之门外,尤为不爽,多嘴骂道:“不进就不进,我就不信天下没有我素手容身之处了。”

那话语,可一点也不像是来找人的。


暗无天日的藏洞内,地上洒满的厚灰可见这里已经多少年无人驻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洞内空旷,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巨大的岩石所挡住,像是在告诉世人,这里将永远不会有人再踏入。

而洞里唯一物件,便是一副被挂立在墙上的画卷。

卷纸颜色已然泛黄,可见其年岁已久远,上面画着的美人着一身显眼的红色薄纱,看起来美轮美奂栩栩如生,羽睫低垂,看不清楚眸中神色,面颊微侧,却更显得脸盘极小,五官精致的让世间万物黯然失色,耳垂一点红色有些显眼,像是无意间滴落上去的红色朱砂,让人不免为这副画感到可惜。

“嗯...”一声嘤咛突然出现在沉寂了几年岁月的洞内。

画卷上的美人,脸色乍变,柳眉紧蹙,长睫竟是轻颤,宛如活了一般。

而其纤细的四肢也跟着开始微微一动,像是要习惯手脚,开始扭动起来,这不盈一握的腰肢此刻即便是在画上,也像个勾人心魄的妖精。

而随之彻底睁开的美眸潋滟着水色的眸光,却带着一丝迷茫,眉头轻蹙,略带着一丝痛苦之色。

“痛...”她忍不住呼出声。

这凝了人身,想要出画的这一刻也太痛苦了。

尝试的将脚伸出去,这痛楚一下就从脚尖传遍全身,这哪儿是画皮,这分明是剥皮好吗?

可是剥皮又如何,咬咬牙,她必须要出去。

画卷上,一只五指分明,指头圆润的小脚奋力伸了出来,面上像是覆着一层薄膜,而此刻女子的面容更是痛苦,眸中闪动着点点泪光,楚楚可怜。

轻轻的撕裂声传来。

那层薄膜破裂,一只白皙如玉的腿终于钻了出来。

“啊。”

一声轻呼下,一具窈窕的身段从画中破茧而出,却似脱力一般狠狠的掉落在地,墨色青丝披在肩头,光洁的额头闪着盈盈的汗滴。

许久之后,女子才缓过神来,眉头依旧紧蹙,方才的痛苦还残留着余惧,可是却止不住上扬的眼角,眸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红唇轻启。

“十年了,我等了十年,终于出来了。”

声中的愉悦之意言明于表。

起身,毫无瑕疵的玉臂伸进那副画卷里,拿出一套红色衣衫,从里到外一应俱全,面上放着一双精致的绣鞋,鞋尖带着一个小铃铛。

一个优雅的转身,衣衫已经全部穿戴完毕。

尽管是许多年前的老款式,可是穿在她身上却美的翩若惊鸿,身姿摇曳,脚尖上的小铃铛也随着她的轻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站在灰色的石墙面前,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足了气纵身一跃,却是直接穿墙而过消失不见。

不过呼吸瞬间,洞内一道白光闪过。

一身白衣周身仙雾缭绕的伟岸男子出现在内,面容明朗,五官精致如天人,眸中带着些许不满之意,望着空空如也的画卷,面无表情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真是不知死活。”


湛戈是带着魅姬回了魅姬的娆情殿,神色却是晦暗不明的看着魅姬。

“尊主,您若是忘不了新妹妹,又何苦还要来魅姬这里呢,作出这副样子,当真是吓坏魅姬了。”

语调轻佻,像是的怒嗔却带着一股魅惑之意,眼角上挑,瞬间带出一股别样风情,让湛戈闭上了眼。

魅姬的媚术当真是天下无双,在伺候男人这一方面,相比其他几个姬妾,他在魅姬这里确实称得上是享受,若说男人骨子里不好色的,那是没有。

可是这闭上眼睛,就想到了那张莹白的小脸,美眸闪动泪光欲泣却硬生生咽下的模样,这心里怎么就不舒服。

扭动着窈窕的身段,极为熟络的轻轻舔舐湛戈的耳垂。

看着他露出舒适的神情后,那双纤细的手也随之往下握住腰带,将之缓缓抽落,露出雪白的胸膛。

她魅姬,要媚的就是这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软榻之上,男子闭上眸子任由身上的女子随意扭动,但却在女子即将进入时,睁开了眼眸,眸中清明不带一丝情绪,冷冷开口:“用嘴。”

大大敞开的身段霎时僵硬,但立马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笑道:“是。”

应的极为妖娆,眼神中却是闪过一丝狠辣,但身子到底是退的不甘心。

“下次若是多事,那么你的舌头也不必要了。”

湛戈哪里不知道魅姬是故意的,不过,若是魅姬不来,他不介意将错就错。

那张脸,和另一张,或许一样或许不一样。

那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而现在,却来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心有不甘,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想要得到一次,也许得到了那份不甘就没有了。

魅姬低下头,湛戈看不见的表情下,却是千变万化。

上一次她输给了江欺雪,她忍了,毕竟湛戈喜欢她在前,可是这一次来了一个不是江欺雪的人,不过长了那一张脸,居然也让湛戈看重,她有什么好的。

结束之后,魅姬笑了,贴在湛戈的胸膛之上,指腹在胸前来回摩挲,声音带着蛊惑道:“尊主,我方才来找你之前先去找过阴姬妹妹,阴姬妹妹让我问你,大后天就是十五了,尊主您可想好用哪一味药。”

“最后那一味药玄姬妹妹说了,她就是做了一个梦,然后就醒了。”

魅姬出口,眼神中带着一些复杂之色,愿这梦真如她所说,是她此生最不愿意见的梦。

湛戈皱眉,骤然响起卷里脆弱的躺在床上,周身蔓延着的那股绝望与悲哀的氛围。

不过他不会用的。

“还是用原来的吧。”

说罢直起身子,魅姬也随之下了榻。

他还要去魈尸谷,看看那些各派掌门,折磨够了就丢他们回去养养伤,等下一次他们想要来攻打血山时,再抓来玩玩。

就像抓小狗一样。

看到湛戈离开,魅姬冷冷一笑,这一次她就再赌一把,她不信江欺雪带给他的痛能让他忽略俩人一模一样的脸。

想到此也是整理衣衫,步履款款的去了阴虚殿。


“我还怕你会不习惯这里。”

誉风坐到了花生的旁边,花生看到誉风来了终于腾的一惊,不再埋头苦干,一脸的受宠若惊。

卷里浅笑着回答,“不会啊。”

她很喜欢,这里没有排挤,没有厌恶的目光。

香樟多嘴,“公子,你这样说的好像我们是群狼野兽一样,姑娘是客,我们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别这么说,卷里姑娘现在是客,哪一天可不见得了。”

桂圆笑着打趣,誉风听了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卷里,而卷里一怔,只当她们是开玩笑,干干的笑过。

江欺雪想到忘记问誉风卷里来神医谷到底是为了什么,去而复返,站在门外看着里面其乐融融的景象后,转头就离开。

晚膳之前线人终于来了消息。

“湛戈去了苍山派?”

誉风看着纸条皱了皱眉,可越往下看表情却越是凝重。

江欺雪正巧过来听到誉风呢喃。

“誉风,你怎的关心湛戈的消息?”

主动开口询问。

誉风回过头,对江欺雪道:“卷里要去找湛戈,我就让人查了一下,我要把她交到湛戈手上,结果打听到了消息。

对了,欺雪,湛戈去了苍山派,可线人说他似乎是去找你爹的。”

只见她身子颤了颤,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江欺雪只说了江衾囚禁了她,却没有说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所以一直没有问。

“你可要去找你爹,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们都是父女俩,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开的。”

在江欺雪刚到神医谷时他就派人去了江家堡,可是江家堡已经人去楼空。

誉风的话却让江欺雪陡然想起来。

在别人面前他们都是父女,如果江衾盗走白水依的尸身,保她不腐,另有心思,那么江衾的名声没了,她也彻底什么都没了,有一个那样心思的父亲,连带着她这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也能被扒个干净。

当时一个紧张就想着要逃离江衾,可是现在湛戈找上了江衾,必然是要白水依的尸身。

“好,誉风准备什么时候走。”

江欺雪的应答让誉风有些惊愕,收起了纸条起身道:“我先去问问她,到时派人去你院子里知会一声可好。”

见江欺雪点了头,誉风才前往客院。

香樟正着手为卷里准备晚膳,见誉风进来了倒是极为欢快的开口:“公子是来陪姑娘用晚膳的吗?”

誉风刚要摇头,但看卷里一个人坐在桌前又点头。

“是。”

卷里连忙起身,“我挺好的,香樟会陪我,你如果忙的话不必理会我。”

誉风摇了摇头,袖子中拿出纸张道:“我是来告诉你湛戈的事。”

“湛戈他在何地。”

卷里连忙走上前,拿过誉风手中的纸条。

她一早知道湛戈会去苍山派,可是誉风的消息却不仅仅是如此。

线人还有消息,是江衾与其信服隐藏于苍山派附近,可是有踪迹显示江衾用各种方法与他的朋友联系,包括各个大派的人手。

“江衾这是要做什么。”

卷里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抬起头看着誉风,“我要去找他。”

湛戈一定知道江衾的动作,可是他不得不去。

誉风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强颜道:“我知道,所以我来问你是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

卷里毫不犹豫,可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又改了口,“明天吧,明天早上。”

誉风坐到了卷里身旁问道:“你会骑马吗?”

卷里愣了愣,摇头。

却没想到誉风反而笑了,朝着自己碗里添了一大碗饭。

二人默不作声的开始用膳,香樟端来最后一份汤的时候看着二人笑道:“姑娘和公子真是相配,这远看去像一对璧人似的。”

话说完也是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添了一碗,三人同桌。

卷里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朋友。”

誉风的筷子顿了顿,香樟撇了撇嘴跟个媒婆似的,“姑娘是觉得咱们公子不够好?

还是咱们神医谷太差了。”

“不是,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誉公子很好,神医谷也很好,你们都很好。”

卷里说话的时候也是眼角弯弯的看着香樟,像香樟这样有话就说的她反而还能更亲近一点。

“那真是可惜了。”

香樟表情极其惋惜,朝着誉风挤眉弄眼,“公子你说再过两年你也是而立之年了,现在都还没成亲,老谷主若是在天有灵指不定把你念叨成什么样,咱们神医谷的未来,唉...”语气哀声抬起一副怨妇样子。

卷里忍不住笑了,誉风皱着眉头,夹了一块肉丢到香樟碗里:“红烧肉也堵不住你的嘴?”

“红烧肉当然能堵住我的嘴,可是我说的也是事实啊。”

香樟一脸理直气壮,夹起那块红烧肉就真的堵住自己的嘴。

用完膳香樟收拾着碗筷离开,誉风却还没有走。

卷里稍稍有些疑惑,誉风却是张口欲言又止好不自在。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卷里开口,他们算是朋友罢。

誉风轻咳出声,缓缓道:“你明日就走可要同香樟说说,我见你们相处的挺好的。”

提起香樟卷里就忍不住笑了,香樟一个下午给她讲了好多好多,她话也未达,就听香樟从她们家,一直讲到神医谷,将花生是个闷木头,一直看不到她饭桌上给他抛媚眼,害的她眉眼都抛去喂狗了。

总之香樟是个喜乐的,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不必了,香樟是个欢脱的性子,没必要徒增感伤,若是依依不舍起来,她肯定又要喋喋不休了。”

香樟说神医谷很难有人能像卷里这么一直听她唠唠叨叨说着琐碎事宜的人了,特别是卷里睁大了眸子,眼里带笑的认真听她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香樟特别有成就感。

就算是葛大娘桂圆花生他们都是有各自事情要忙的,哪儿有时间听她唠叨。

“你既然不舍得,那...”誉风想要说什么,最终改成了,“以后还可以常来。”

却没想到卷里直接摇头拒绝,誉风就感觉一阵凉风吹过。

“神医谷很好,这里的人都让我感觉很开心,有一种羡慕的感觉,在这里的感觉很温暖让人都忍不住依赖,我甚至不会在意江欺雪是否在这里。”

卷里说的极为认真,誉风听着想要说,若是喜欢,那就留下。

“可是,这里不属于我。”

门未关,外面的夕阳洒成一片金黄,明明是一片暖色,却总让誉风觉得有些凉。

“属不属于,那是自己决定的,你若是喜欢,你可以...”誉风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卷里打断。

若是她再看不出来,那么她也就不是情魂了。

“我的决定告诉我,这里不属于我。”

眸光投向院落中的某一处,枯草发着新芽,万物都开始生机勃勃,“我要找湛戈,今天在这里一日我觉得很温暖,可是我仍旧记得,湛戈才是我最大的念想,即便血楼没有这样温暖的氛围,它却仍旧是我不肯放弃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湛戈。”

转过头对着誉风一笑,“誉风,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要非湛戈不可。”

从认识湛戈的日子开始她都记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遗忘,也许她会难受,可是后来香樟一直在跟她说话,她却逐渐从感到温暖,到觉得自己与之格格不入。

这里什么都好,唯独差的,就是没有她所念的人,香樟十句话有一半都会提起花生,虽然是唠叨,可是香樟的表情却很幸福,这样的幸福让她动容,所以她舍不得。

“湛戈是我自己喜欢的,是我努力要让他喜欢上我的,我的付出并不是无所回报,他喜欢我了,所以我更不能放手,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差的就是血楼里的认可,别人的理解。

湛戈也不像你这样巨细无遗的照顾我,也不像你这样自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可他让我心疼。

我不能对他放手,也不想对他放手,今日在神医谷所体会的温暖,我却是都想回到血楼后,全部给他。”

卷里扭过头,看了一眼誉风,毫无意外的看见了他眼眸中的震惊。

在誉风眼里的卷里,可能他们还没有熟悉到这样的程度。

可是卷里的话却是把他们所有的可能都扼杀。

誉风第一次觉得,原来人若是过的太好也不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过转念又想,他不也是如此吗,明明卷里跟江欺雪是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是心动于脆弱的那一个。

湛戈很强,在表面。

可是他也很弱,在心里,否则不会曾经被一个女人伤的体无完肤。

而卷里的话无疑是在告诉他,她和湛戈之间心甘情愿当那一个被伤的体无完肤的那一个。

想要说的话最终没有的开口,伸手想拍拍卷里的脑袋,最终还是换成了一句,“明早我叫你。”

将她无恙送到湛戈身边后,他们可能也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而她一定会达成所愿。

*第二天一大早,誉风就来唤了卷里,而神医谷的门外江欺雪居然蒙上了一层面纱,露出的眼神看着卷里的却不带一丝情绪。

卷里想她大概是不想一路上让别人都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誉风倒是特地让一个女侍卫带着卷里。

昨夜他想的很清楚,既然卷里说的清楚明白,那么他们是要一同去找湛戈,他本想亲自带着卷里,可是若是误会了,卷里指不定又得再生多少折磨。

一行人风尘仆仆用了三天快马加鞭赶到了苍山下。

苍山的青松已经高耸入云,草丛遍地,因多年无人打理却显得更像是绝境一般。

可是苍山下却是一人也无,马匹来回踏着草地,四周却安静的像只有他们一样,偶有鸟叫从山中传来,说不上对劲不对劲。

“誉风,你确定他们在这里吗?”

开口的是江欺雪。

卷里没有说话,耳边微弱的热度告诉她确实是在附近。

誉风点点头,“确实是这里,这里就是当年的苍山。”

一阵风从侧颊而过,卷里感觉有丝丝扫着面有些发痒,以为是发丝,伸手一捞,却是白色的动物毛发,侧过头,指着平原哪一头道,“誉风,我们去那边吧。”

“走吧,去那边看看。”

誉风毫不怀疑。

大堆人马又向着那边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逐渐而近的林子,停顿了片刻,耳边却传来窣窣声响。

警惕性骤然被拉起,所有的人都凝重的望着四周。

一道黑色影子闪过,众人连忙看去。

“卷里?”

熟悉的声音从一棵树上传来卷里一听声音很熟悉,连忙跳下马抬头走到那棵树上,“哥?”

卷素一确定果然是卷里就立马跳了下来,搂住她的肩膀就往后退远离誉风,一脸警惕。

卷里擦觉到卷素的反应,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哥,你这是怎么了?”

上下打量这卷素一身伤痕,灰头土脸的模样,卷里这才有些严肃,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会跟他们一起?”

卷素记得他们是正道盟的人。

卷素的话也让誉风觉得不对劲,连忙翻下身,“我是送她来找湛戈的,发生了什么,若是需要帮忙我这里还有些人马。”

卷素呸了一口土,倒退了一步,“你是正道之人,是狼是虎都不知道,我们如何相信你。”

誉风耳朵一动,他说的是‘我们’,那就是还有血楼的别人。

“哥,他可以相信,就是他救了我。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湛戈呢?

湛戈有么有受伤?”

卷里有些焦急。

誉风救了卷里?

那就是誉风还是可信了?

“那群正道之人简直卑鄙无耻,昨天我们来了之后,景星和湛戈就带着一批人马查探到了阵法进了地宫,留了我们在外以防万一,却没想到湛戈前脚进了地宫,后脚他们一早埋伏的人就杀了上来,本来无事,可是却没想到那个叫了剑宗那个破老头儿也来了,我已经躲了他一天一夜了。”

还好他们反映极快躲进了林子,他轻功好,所以来打探。

誉风就想到那人就是祁林了,不经疑惑出声,“你采了人黄花闺女,祁林出来了肯定是要找你。”

卷素立马就不乐意了,朝着誉风呸道:“你懂个屁,是祁玉珠那只猪看我好看,非得赖上我,就她那样一蹦能让地抖三抖,就是脱光衣服白送都没人要。”

祁玉珠那身形往他身上一躺,拿他的小身板儿铁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突然,一阵剑气袭来,狂风而过,落叶漫天飘洒,顿时压力之大的让每个人都心头沉甸甸的,马的开始慌乱起来,低鸣似叫,卷素暗道不好。

就要手上还拉着卷里,施展不开,想着祁林只是在追他就又放开了卷里,自己准备向前一逃去,到时候再过来找卷里。

卷里左右望着,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到,就被一把冷剑架在了脖子上。

“素手小儿,你若是再跑你喜欢的小美人可就没命了。”

祁林冷着脸,一脸褶子几乎皱在了一起,看着卷素的身影停了下来回过头。

卷素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扯着脖子就喊,“老头儿,你要不要脸,咱们俩的事,关我妹妹什么事。”

祁林冷笑,“你妹妹?

你的情妹妹吧。

我家珠儿差在了哪儿,你要这样诋毁她,你那一番言论若是传出去她还嫁的出去吗?

你要为你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你侮辱我可以,别侮辱我妹妹,否则我跟你没完。”

素手一脸严肃跟祁林叫板。

誉风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拱手道:“祁老前辈,晚辈是神医谷誉风,听说剑宗前辈一直颇有风骨,可江湖事想来事不祸及家人,可放了他妹妹好好说话。”

随着这句话,卷里脖子上的剑动了动,剑端很锋利,卷里怕划破皮就退了一退,却随之被祁林更加逼紧。

“你妹妹?

别人信老夫可不信,你当剑宗是个摆设?

你娘是个青楼女子,生下来就把你丢在了乞丐庙前,你连个爹都没有,怎么会有妹妹,她若是你亲妹妹,我祁林的头割下来送给你玩。

不过是个从小就被个老流氓养大的小流氓,如今来玩恩义,你跟她若没个一腿我还真不信。”

祁林有理有据,本不想查,可是祁玉珠闹着非他不嫁,他出关后就发现只剩这么一个宝贝曾孙女,自然要宠着。

“老匹夫,你别血口喷人,别用你们那肤浅的眼光看我们,我卷素虽说有个素手折香的名头,可我没有真正彭过谁,不过闻闻香罢了。

你快放开我妹妹,若是我妹妹有什么事,我定然要你剑宗鸡犬不宁。”

卷素红了眼眶,为着祁林的话。

祁林说他,无事。

可是这话若是被别人传了出去,加上他曾在血楼为了替卷里隐瞒俩人一个房内待过两天,到时候湛戈一定会误会,景星也会误会。

“你自己对着我尚且需要逃跑,还想去我剑宗闹?”

祁林嗤笑。

卷素勾勾唇,“你总会死的对吧,看你一把年纪活成了老不死的模样,要死也就這两年的事,我可还根苗正壮,咱们就看看谁耗的多。”

祁林霎时就白了脸,一手高抬,举剑就朝着卷里刺去,“那我就杀了你的情妹妹再杀了你。”

卷里的山河扇都准备好了那一扇,却没想到有人更快一步。

誉风一个翻身抽出腰间软剑,挡住祁林的剑,一个内力掀起将卷里往后拍,卷里被迫推到了地上,而誉风险险的用软剑挡住了那剑端,恰好在胸口处,软剑被刺出了一个凹陷的剑端。

“神医谷的小子,看在三十年前你父亲曾帮过我的坟上我不为难你,可你也不要阻挡我杀了这对狗男女。”

卷素踩住了他的弱点,那就是他没几年好活了。

而他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孙子,他将再也护不住剑宗,这一次出山是为了三个目的,而卷素就是其中一个,他见了玉珠的模样不愿娶,若是传出去那谁还敢。

在他有生之年,还能靠着别人不知玉珠模样,顺带带着一个偌大的剑宗,找一个大派掌门不在话下,可别人都知道了,谁还敢娶。

“前辈应当讲道理,她是无辜的。”

誉风咬牙,却被祁林步步逼退。

“我跟她讲道理,谁跟我讲道理!”

祁林眼眶更红,手中发力誓要解决了卷里。

卷素一个轻功上前,踩侠祁林的手腕让誉风轻松一些,现在的情况一致对外,除了江欺雪之外的人全部下马,围绕着祁林。

祁林眼疾手快刀剑相着卷素一个顺手,剑端将卷素的腿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就凭你们想挡住我?

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好歹我祁林也活了一百一十年,又怎能是你们这些黄口小儿能比的。”

卷素已经半跪在了地上,正好面对着卷里。

却见祁林以极快的速度刺向背对着他的卷素,卷里以极快的速度直起转身挡在了卷素面前,卷素愕然回头,却看到祁林被一道紫光逼的后退。

卷里身姿突然变的极快,她不认识这人,可以说是莫名其妙,这人就像是个老疯子,她怎么能看着他伤害卷素。

“好,好,好,想不到你还深藏不露。”

祁林连连冷笑,却是向着卷里而来。

现在众人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办法杀了他。

她卷里如何能厉害到杀的了誉风和卷素二人都要败北的老前辈,这众多热看在眼里不是她一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只能咬牙,面对祁林的攻击吃力而回,假装方才是祁林对她这弱女子没有防备才造成的假象。

众人惊愕间,却见卷里吃力的在祁林手下,虽然有些狼狈,可是能在祁林手下过招若是在江湖,那也是赫赫有名之辈了,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只有卷里知道,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只是利用山河扇中的魂力,和魂魄的敏感度快速擦觉到祁林的攻击动向。

要杀了祁林很简单,只要山河扇一扇。

可是,她却不能杀,并且还要保证自己身上无任何伤口。


“醒过来,找到我。”

伴随着这句话,湛戈怀中的卷里突然消失,湛戈惊慌着抬起头,睁开眼却看到了红色的床罩。

湛戈坐起了身子,脑袋晕晕沉沉,胃里有些灼烧的疼,门突然被人打开,曲青端着药走了进来,看见湛戈坐了起来,那神情立马就变了。

“尊主,您终于醒了,誉公子就估摸着您快醒了,让我给您煮了些粥。”

曲青说话的时候有些激动,连带着手也有些颤抖,将粥递给了湛戈。

“我睡了多久。”

湛戈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咽了了些稀粥,胃里才感觉好些。

“这是第七日了,尊主。”

曲青语气有些庆幸,看着湛戈将碗里的东西用了个干净。

湛戈抬了抬眼眸,将碗递给了曲青后,起身走到卷里的妆奁前,镜子中的他当真是一副游魂模样。

“这几日血山事宜都是谁在处理。”

曲青连忙单膝跪下,“请尊主赎罪,因尊主昏迷,有些事宜曲青擅自做主,血山的人去往神医谷的事情属下已经吩咐人开始着手挖隧道的事宜,隧道入口就在魈尸谷的万人坑内,因万人坑从未动用过,属下想着以后也不会有,所以...很好。”

湛戈浅笑,转过头看着曲青,“曲青,以后血山的事宜都交由你处理吧。”

曲青惊愕抬头,“尊主,您已醒来,属下岂不是越矩了。”

湛戈伸手伸进怀中,才想起来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退下,血令也不在他的身上,曲青擅自做主,血令应该已经在他手上。

“血令,你拿着吧。”

湛戈开口,曲青仍旧不解。

“过两日,我准备下山了。”

无论能否找到卷里,至少那梦给了他一个希望,卷里不是人,她是消失了,也不是死了,上一次她消失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卷里真的变成了人呢?

“尊主要去哪儿,属下准备一番,血山的事宜可暂且交给机杼长老。”

曲青凝重开口,递出了血令。

“曲青,我不准备带任何人,包括你。”

湛戈开口,曲青才知心中不好的预感是因为何事。

“尊主,少夫人的事情,曲青感到很难受,可是如果少夫人还活着,一定不会希望尊主一个人出了什么事。”

“谁跟你说她死了。”

曲青抬头,惊愕的看着眉头紧皱的湛戈。

“曲青,就这样吧,我已经决定了。”

湛戈说完曲青只有沉默,最终还是点头:“曲青会一直在血山等尊主回来,还有,尊主昏迷的时候付姑娘曾来找过尊主,但是付姑娘已经跟着誉公子回了神医谷,付姑娘说她去找一个叫画魂谷的地方,画魂谷在南方以南。”

曲青说完,湛戈就知道付云姝是什么意思了。

他记得付云姝也在找一个画魂,那人的名字,叫仇饮。

付云姝从未放弃过找到仇饮。

如此想到,湛戈倒觉得自己是讽刺了,若是他当真沉睡在梦里,再又是一种逃避,而这一次他不会了,若是找不到卷里,他就一辈子找下去。

湛戈一旦下了决心,就是雷厉风行。

第三日便抛下了血楼,不顾机杼的脸色,离开了血山,他不是女子,也不是手无寸铁,无需惧怕江湖有人来犯,谁敢拦腰阻止他找到卷里,他不介意将那人砍成两截儿。

*南方以南。

那是一片禁忌林。

日有黑鸦鸣叫犹如诅咒,夜有狼嚎不停让人森然。

路有白骨重重,越至深处越是稀少,直至全无,因为无人能走过这片禁忌林。

云天在察觉到与画卷的联系中断,便知画卷已毁,却在同时感觉到了画魂谷巨变。

那一日制卷童子将他摔落在地,却也让他想起了被封印的记忆。

他出自雉县的普通人家,父母都是生意人,他从小身子骨不好,父母四处求医问药未果,几度重病几欲夭折。

那一年他七岁,附近现成的大夫对他的病情再无办法,有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出现了。

“我是仙人,我能让他长生。”

因着这一句话,和老头玩的几把玄术,他的父母在无路可投的情况下也对那老头深信不疑,将他交给了那老头。

也就是上一代的守卷人。

他自知所剩之日无多,所以将云天治好后预备培养成下一代守卷人,云天进谷后一开始的身份就是守卷传人。

可是云天病好后想要离开,想要回到父母身边。

上一代的守卷人不允许。

云天却发现了画魂谷的秘密,因为着这个秘密,云天的记忆被聚生封印了,而他也被聚生丢进了制卷童子当中,刻录了制卷童子的记忆。

那个秘密,关乎画魂谷下,关乎玄道的秘密。

原本守卷人的挑选要求,是要渴望长生的人才能够,上一代守卷人以为云天应当想活,他用了半生来研究画魂谷的长生秘术,最终还是失败了,时间不足仓促挑选了云天,却忽略了云天的年龄。

本是求得父母之爱的时候,又怎愿意待在枯燥无味的画魂谷,云天不愿意静心修炼,一心要离开画魂谷。

于是云天的记忆被封印了。

画卷毁掉的同时,云天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没有听画祖的吩咐,将卷里连着画卷带回画魂谷,可是一想到画祖已经苏醒,画卷被毁掉,而他势必要回去看一看,若是卷里重生在了聚魂木上,地宫法阵中央,那么他肯定要带走卷里。

想到这里,云天掉头就赶回了画魂谷。

而画魂谷,就是禁忌林的尽头。

画魂谷的人自由一番穿过禁忌林的法门,而云天走在禁忌林内,却是离画魂谷越近,天空越是昏暗,所有云层堆积到一起,席卷在画魂谷上空。

所有制卷童子消失不见。

此刻的画魂谷犹如一只被放在尖端的水晶瓶,摇摇欲坠,似乎一触就碎。

画祖被魂力推理离了阵法之外,白发随着风浪翻起,整个面颊逐渐开裂的恐怖之极,却被空中卷席的魂力不停的愈合,再裂开,再愈合,而她眉目中一片阴鹜,直直盯着阵法中央。

闪耀的阵法下,竟是如一颗巨大无比,但被拦腰砍断的树枝,那就是画魂谷的根本,生长了几千万年的聚魂木。

画魂得以转人身,乃逆天破命,如磐涅,玄道灭,再无永生,再无魂留。

随着云层的厚积薄发,附近的生灵魂力全部汇集到了一起,魂木生情魂,情爱铸血骨,一张风华潋滟,绝美无比的脸,逐渐出现在法阵中央,犹如被命运所织,逐渐完整,纤细的身骨出现在附近生灵的视线内。

天空中飞过的黑鸦看的清楚。

那张脸,此刻才真正美的动人心魄,有血有肉,呼气绵长而浅淡,直至她的完整,周遭才是具静,阵法失效,沉寂了下来。

羽睫轻颤,微微张开,眸中激动的闪动着水光,整个世界因此而新生,卷里以为自已要彻底离开了湛戈时,她才终于如愿成了人。

刚刚想要勾起唇角一笑,一只凉薄纤细的手却突然用力掐上了她的颈脖。

卷里还未来得及享受,便感受了窒息的死亡,脖子上被用力掐着,面前的人眼神狰狞的等着自己,语气暴怒,咬牙切齿,如同恨她入骨。

“你为什么要变成人,你为什么不好好当你的画魂!”


她最怕的一个场面,就是她跟她见面的那一天。

如那梦境一般,她其实是个假的,是冒牌的,她只是一幅画,她就是一个假的江欺雪,而真正的江欺雪在自己面前时她又要怎么说。

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湛戈蹙眉,想了想,直接扳过卷里的小脸,看她眼神中似乎带着质疑,而这质疑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又想起,卷里信誓旦旦的说要让他喜欢上她。

其实卷里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只是她现在,没有自信了。

毫不犹豫的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那张半开的浅唇吻了下去,未闭眼,却见卷里醒目瞪圆,变成了惊愕,湛戈竟然会觉得有些好笑,轻舔了一下,毫不怀疑,方才还惨白的小脸霎时变成了粉色,这才放开她。

素手捂眼,又一次打翻了他对传说中血尊湛戈的认知。

卷里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泛着光的亮眸将整个湛戈都装了进去,他当着江欺雪的面前吻她,是不是代表,承认她了。

“还用说她是谁?”

对着江欺雪冷冷一笑,毫不犹豫的宣示卷里的身份。

江欺雪忍不住后退两步,皱眉,看了看湛戈,看了看卷里。

万籁俱静,一片沉默。

世界上竟然有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她摸了摸面前,再年轻十岁,她就是这样如花的模样,现在的样子出来,哪儿还称得上是第一美人。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这人一定是假扮的。

一定是知道湛戈喜欢她,所以特地办成她的模样。

“湛戈,她一定是假扮成我的样子才接近你。”

江欺雪美眸中的不可置信与笃定,让湛戈有些恍惚,就像当年的第一美人,语气凛然正气,似说着世界上最正确的道理。

这才是江欺雪当年的模样,骄傲,自信,像一只永远不会低头,开着彩屏的孔雀许久之后,湛戈才冷冷的回答,“那又如何?”

可话落到俩人耳里反应不尽相同,这话里的意思不过就是他不在乎卷里用她的样子接近他。

江欺雪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自然是觉得湛戈还喜欢她,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

卷里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无奈的笑了笑,她一开始不就知道了吗,一开始不就已经接受了吗,何必在湛戈又重申一次时大惊小怪,没有这张脸,她什么也不是,说起来,她还应该谢谢江欺雪不是。

虽然是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不自觉的咬着下唇,眼眸低垂,手也握成了拳头的模样落在了素手的眼里,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心疼,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走上前,搂住卷里的肩膀分看她和湛戈,拉到自己身旁。

湛戈只觉得自己怀中顿时空落。

素手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回道:“我卷素的妹妹天生就这么漂亮,我还没有问你又是哪根儿葱,为何假扮成我妹妹的模样。”

低下头看着卷里,那双眸子亦是惊愕抬头看他。

“我是真正的江欺雪,没有可以假扮我。”

江欺雪皱眉,傲气毫不遮掩,囚禁七年一朝解脱,这七年已经沉下的骄傲,在看到卷里的这一瞬间立马又飘了起来。

素手一愣,她就是江欺雪,十年前盛传的江湖第一美人。

他找遍江家堡大小闺房也未看到的绝世美人?

也不过如此,没有他们家卷里好看。

“原来是你,说起来我还去江家堡找过你呢,不过找遍了都没找着?

你是晚上偷汉子去了,还是被人给抱哪儿去?”

素手邪邪一笑,反唇相讥,这一刻他的面上似带着光。

“不过我还是要说,我妹妹卷里天生就这么漂亮,没有扮谁,你这是年老色衰见不得我妹妹比你好看是吧。”

说着伸手掐了一下滑嫩的脸蛋,红痕咋现。

江欺雪一愣,这张脸是真的,真的有人和她一模一样,这也太巧了吧。

叫卷里?

江湖上她怎么没听过,哦,想了想她被囚禁了十年,看卷里的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十年前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名头。

皱着眉头,转而问别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

语气有些僵硬,她不想被人知道她被囚禁了七年,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囚禁七年,连拉就能带出,自己的父亲恶心的令人作呕的事迹。

“我素...卷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素手折香。”

这名头,还是能拿出去的。

湛戈皱眉,“素手折香?

素手折香的名号可已经四五十年了,不会这么年轻。”

湛戈虽然十年未出,但是十年前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素手摘花易得其香,每每摘了花必定会留下一朵,以示此女何种类,于是是野花还是奇珍,素手折香一探便知。

素手笑了,“素手折香不是一个人,是一门,不巧,我师傅七年前去世,今后的素手折香就是我了。”

“哥哥是采花大盗?

难怪。”

江欺雪颇有深意的看了湛戈一眼,哥哥是采花的,妹妹能做什么干净的事。

落在湛戈听了也是皱眉,井豹感受到了湛戈的不悦,低低的嚎了一声,引了视线。

素手眼神一眯,忍不住挑眉,“本以为江湖第一美人多美呢,还想着去采上一采,如今一瞧,送上门我也不要,美人得花...”说着放开卷里,伸手从地上捡了一朵枯花,速度极快的插在江欺雪的头上。

这是公然打脸,看的卷里有些好笑,嘴角没忍住弯了弯,却见湛戈眉头紧皱,还是收敛了笑意。

江欺雪面色有些白,素手这就是在说她年老色衰,要反击却无话可说,只得伸手将那枯花丢到地上。

而素手则是转身对着湛戈道,“湛尊主,我有些话想跟妹妹说,可以?”

湛戈看了一眼卷里,见她巴巴的看着自己,眼睛瞪的又大又亮,似在经过自己同意,有些好笑,他们是兄妹,说话还要自己同意做什么。

但还是点点头。

素手拉着卷里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湛戈与江欺雪的事情他听的不少,这孩子怕是深情错付,只是下午还在马背上,那双闪着光亮的眸子像是抱着世界上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告诉他,“我有爱人。”

只是先听到湛戈似乎把卷里当做江欺雪的替代,有些心疼,后来又因为他说的话,而被江欺雪给暗里指点,他一个人习惯了,现在还真有些把卷里当成了妹妹的感觉,一心就想护着她,毕竟这么好看的妹妹不要白不要。

脚步下的草杂摩擦的声音窸窣传来,背后距离湛戈的目光越来越远。

很久之后,轻浅的声音从素手身后传来。

“谢谢你。”

语气太轻,不是此刻太静,几乎听不到。

素手回过头,那个头颅一直低垂,乖的有些过分,还以为她被感动哭了呢,那个踹他的小丫头去哪儿了。

强制的拉起她的脸,结果那双亮眸弯成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暖暖的看着他,“谢谢哥哥。”

吹来的风凉凉的,但心里怎么有些热乎。

素手干干的咳嗽了一声,脸侧到一旁,语气似恩赐,得意的不得了。

“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孤生一人混过二十三载,你既叫我一声哥哥,以后就是我妹子了。

哥哥没什么本事,但是一定会护着自己妹子,以后哥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卷,名素。”


“湛戈伤势太重,不可能?”

卷里扑在了囚栏上,看着外面来回走动的人。

湛戈伤势过重,根本就不可能,“你们让我去见见他,我要见见他。”

昨天曲青带走湛戈的时候湛戈是无事的,除非在湛戈之后又有别人对他下手,可是这里是血楼,压根儿不可能。

曲青按照湛戈的吩咐来魈尸谷一探,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卷里。

“玄姬请耐心等待几日,若玄姬是无辜的,等尊主苏醒后自会还玄姬一个清白。”

说着朝着身后,有人送来的上好的吃食。

魈尸谷的侍卫疑惑,曲青只道,尊主还未苏醒,真相如何谁也不知,现在玄姬还是尊主的玄姬。

卷里看着让人送吃食进来的曲青,皱眉道:“曲青,你告诉我湛戈到底怎么样了,他怎么会有事呢,我明明...”话戛然而止,曲青才骤然想起誉阴欢说的话,看向卷里的眼神又疑惑了一些。

盯着江欺雪的面容,行的是救尊主的事宜,这应该说是尊主的好报,还是又一次劫。

“这属下不知,誉堂主正在为尊主治疗。”

曲青说完这一句话就离开。

卷里叫了几声也没有让他回过头,之后的魈尸谷内也无人搭理她。

因为卷里是从上玄殿内直接用山河扇偷进月泉找的湛戈,青琪和青黎是在第二天才知道的消息,亦是知道了卷里被关在了魈尸谷。

曲青说此事最好不要太多人知道,若是闹大了,尊主还未醒来,那么罪名定然就落到了玄姬身上。

青琪和青黎亦是闭口不言。

誉阴欢的双腿敷了药,以她的医术,不过几天腿便能大好,霆堂受罚的时间是半个月,好一些了再接受惩罚,救得湛戈一命也算戴罪立功,时间会减半。

“堂主,听曲青说尊主是醒了,却没有让人放出玄姬。”

青藤替誉阴欢换着药,“尊主终于是知道心疼堂主了。”

誉阴欢自然是知道了,不由得勾了勾唇角,眉间英武气息竟多了些女儿家的媚态,望了望已暗下的天色,晚膳时候已经过了,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青藤,看看熬的补血汤好了没有。”

湛戈愿意委屈卷里救她,是不是说明她还有机会。

这么一想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连带着看着自己的膝盖也顺眼的多,这苦,没有白吃。

看着青藤抿嘴一笑,转而端了炉火的补血汤,心下还是颇为温暖,其实青藤她是舍不得罚的,可是青藤到底也是心疼她,饶是生气,也是忠心一片。

青藤知道她这是想要亲自给尊主送去,一看补血汤熬好了自是用托盘放好,放到誉阴欢手中。

“堂主拿着吧,属下这就推堂主去尊主的寝殿。”

二人一同到了湛戈寝殿外的拐角处,却正好见曲青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黑色的侍卫服饰,背影极为熟悉。

誉阴欢呆滞了一瞬,即便是侍卫服饰,那个身影她又如何看不出。

恍然回到了十年前,前尊主自山下把湛戈抓回来,湛戈想要偷跑出去,也是如此这般带着曲青和她换成了侍卫衣服,只为偷着下山看江欺雪。

而如今湛戈却又像是突然回到了十年前一般,扮成这副模样去找谁,可想而知。

抬手制止了青藤继续推她向前,“青藤,玄姬关在哪处,带我去吧。”

去魈尸谷的路并非只有银莲台,可是银莲台只有湛戈与往日姬妾能用,如今他扮成了侍卫模样,银莲自然是不能用了,从血山上饶那坎坷路去到魈尸谷,还是要一定路程的。

“你去那边,你们,去那边。

誉堂主说估摸着尊主明天就能醒,今晚看守玄姬事宜乃是重中之重,切不可马虎。”

曲青说话没有往日气势,周围侍从听的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曲青身后跟着的人低着头,长发几乎挡住了半张脸,看不甚清楚。

但是既然是曲青开口,那定然还是没有怀疑。

应下后侍卫按照曲青的指示四散开来。

曲青握拳放在唇边低咳,看人走了,回过头指着湛戈道:“你去里面守着玄姬,千万不要马虎。”

声音没多少底气,他这指挥的可是尊主大人。

十年前被着前尊主每回偷溜下山也是这副模样,只是十年前是怕尊主知道,如今是怕长老知道。

在湛戈之前躲在魈尸谷旁的誉阴欢只是看见了曲青,也听见了他的吩咐,心中所料不差。

这种感觉不亚于刚刚在寒风雪夜里点燃了一小堆火苗,却又在下一刻被大风熄灭。

眼见着湛戈进去后,示意青藤推着她至曲青面前。

囚牢很深若是湛戈进了去是听不到外头的谈话,曲青自是神色一变。

“我来问问玄姬,昨晚发生过什么,玄姬如此喜欢尊主,应当是不会对尊主下手,想来是另有缘由,你们肯定是误会了。”

誉阴欢先于曲青开口,说给附近的人听。

周遭耳朵皆是无恙,自是听的清楚,誉阴欢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但曲青自然也无法阻止,只得屈了屈身,“誉堂主请。”

俯身间却是给了誉阴欢一个适可而止的表情,誉阴欢不是傻,戳穿了这件事对她没有好处。

若是大家都知道尊主来亲自看玄姬,那么玄姬的清白不言而喻。

并且尊主无恙,她誉阴欢又得回到了霆堂。

轮椅声浅浅淡淡被青藤推进了囚房,寻了一处安静的能听到各种声响的地方停下。

卷里有些无力的跪在囚室内,在这里除了睡的不好,除了光线不好,除了环境不好,吃食曲青还是准备的挺好,只是得不到湛戈的消息,她的心中有些忐忑,想等着天再晚一些,黑的看不见时就用山河扇去看看湛戈到底如何。

浅浅的脚步声从身前传来,卷里抬起头,阴暗中有个侍卫终于进了来,埋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总算是有人来了,慌张开口:“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们尊主到底怎么样了。”

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进来,她就会问一次。

下一个人进来再问一次,没有答案誓不罢休。

但见那侍卫抬起头,熟悉的轮廓,带笑的面容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完好无损,“湛...”惊愕出声,但看湛戈一身侍卫服便聪明的又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

哗啦声起,囚房门锁落。

那高大的身影立在了卷里面前,囚室虽然暗无天日,但二人却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宽大温暖的手抚上卷里的脸上,浅浅摩挲。

卷里显然还在吃惊状态还未回过头,但随即又立马抬手摸了摸湛戈各个筋脉处,微凉的小手磨蹭着湛戈的颈脖,手腕,“他们都说你伤势很...唔...”话还没有说完,嘴便被湛戈给封住。

囚室内竟然发出衣衫摩擦的声响与暧昧的低喘,很久之后湛戈才放开,一手捞过卷里的后颈,两额相抵,体温对比分明。

“本想等你出来再和你解释,可是曲青却告诉我你一直在询问我的状况,我以为你懂就行了,却一直忽略了你还会担心,对不起。”

低沉的声音好听的让人耳朵发痒,可话落到几人耳里却犹如重石。

湛戈,湛戈居然道歉?

道歉是什么,要么把对方视作为自己平等的存在,要么把对方视为高于自己。

血楼之尊,玩个女人不过儿戏罢了,做个什么事需要解释,需要理由吗?

如今却是低声道歉,这声音中饱含着的却是溺宠之意,落在誉阴欢耳里却如同讽刺。

卷里显然是在极度的惊愕后,又一次一头雾水,但又是松了一口气,显然湛戈是无事,虽然湛戈还未说出是因为什么理由,可是现在的样子,他就是来解释的,浅浅淡淡的笑了一声,“湛戈,你没事就好,我以为你真的...我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可是补回来了。

曲青说的严重,只是为了将誉阴欢从霆堂内放出来罢了...”湛戈说完却明显感觉卷里一僵,“你,不高兴吗?”

说完湛戈自己心里就笑了,誉阴欢为什么进霆堂,因为她害了卷里,所以自己把自己送进了霆堂。

说到底,卷里恢复的太快,倒给了人一种犹如打不死的小强的感受。

因此忽略了她是受伤的一方,一看之下,到给了她一种他在心疼誉阴欢的错觉。

卷里确实不太理解,但听到湛戈的话后,两只手抓住湛戈胸前的衣襟,急忙解释:“湛戈,我,我不是嫉妒。

我只是...有点难过。”

那种难过好像自己所受的委屈都不叫委屈,都不足以让人心疼。

别人视若无睹,而自己却知道自己在拼命付出。

话里的委屈让湛戈自是心疼,伸手捏了捏卷里的鼻子,“她若是不出来,等到惩罚完后再出来,那么她的腿就算是废了,她是医,没有腿很多事都会不方便,从此就算在血楼也说是半个废人,我想你会懂,我只是不想欠她的,所以你不用感到委屈,这几日晚上我会在这里陪你,等到她的伤好一些,再回霆堂接受惩罚。”

伸手摸了摸卷里身上单薄的衣衫,自是把卷里低凉的体温归咎于其上,一手游到卷里背后,发着内力暖着她。

“白天我不宜出现,明日我会叫曲青送毯子过来。”

湛戈这么说,卷里自然是明白了。

笑着眯了眯眼,两只手自然而然的环住湛戈的腰身头靠在温热的胸膛之上,“好,如果你不想欠,那么我们一起还。”

顿了顿,继续道:“湛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再喜欢我,那你也千万不要觉得欠我,因为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所有的付出也不是无动于衷,是有所回报。

话落,湛戈却是轻笑出声,卷里不解抬头,却见昏暗中由可见那双好看的眸子直直看着她,“你知道上一次我扮成侍从出血山是什么时候吗?”

见卷里摇了摇头,自己想着也笑出了声,“上一次,是为了去看江欺雪,我爹日防夜防还是没能防住我逃出血山。”

他自己也吃惊,再提起江欺雪,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

话出却是卷里松开了湛戈的腰,伸手掐住湛戈两颊,然后在湛戈的惊愕下将他的脸随心所欲搓圆捏扁。

“湛戈,你知不知道,这个囚房是自遇见你以来,大概是我过的最开心的地方。”

大概就是她奋力辛苦扒拉,盯着风吹日晒,受苦受累的小树苗,终于长成了让她庇荫的大树一样。

“你这样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已经住进了你这里。”

小指头戳了戳湛戈的胸膛处。

换来的是被大手包住,整个人被湛戈揽进怀中。

湛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说不出来,卷里就像是一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无论被人分成了多少节,都恍若没有感觉一般挣扎着留在他身旁,给他松土,用一种柔软又强硬的方式生生的住进他的心里。

不过正事重要,很快还是松开了卷里,从袖子里掏出雪生膏,清凉味儿遍布空气中。

“当年我娘做菜时划了手,我爹一遍又一遍的划破自己的手,然后试验了哪种药效愈合最快又不留疤,然后才留下了这雪生膏。”

湛戈絮絮叨叨,哪里还有高高在上的尊主模样。

卷里庆幸,还好她为了以防万一,一身的伤疤都还留着。

“我娘有了消息,等去苍山接回了我娘,我们就封了血山,江湖纷扰与我们无关。”

卷里自然是重重点头,跟湛戈在血山一辈子,就证明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努力,她当然是愿意的。

黑暗中的轮椅,悄无声息的又被推了出去。

誉阴欢低垂着眼眸,一脸晦暗不明,看着因包扎而供起的膝盖伤口,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她觉得,不如就让这双腿就此废了。

“堂主...”青藤还要开口,却被誉阴欢打断。

“不用说了。”

誉阴欢望了望前方,身边有风过带起的凉意却不及此刻心里,说到底,不是她做的不够多,只是她做的,没有办法达到湛戈的心里罢了。

卷里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她所说不出的,她能对湛戈说出‘我们’吗?

不想欠她,是吗?

说起来有些嘲讽,那个心甘情愿若是换个词,可不就是自作自受?

手紧紧抓住腿边的衣袂,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随后还是一点一点的松开,天色昏暗下腿边的褶皱无人看见。

出魈尸谷的门时,两个人都没有给曲青一眼。

曲青倒是很意外,湛戈没有出来,显然誉阴欢并没有打扰那俩人,不过想了想,所有话语还是吞咽入腹,既然尊主哪儿注定无法对她动感情,那么不如让她放下对尊主的感情也好。

青藤有些悲凉,在她心里,不过是玄姬所说的话比较好听罢了。

卷里在湛戈怀中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她独自一人靠在墙边,侍卫已经换了一个人,面上了无痕迹。

若不是她手腕上颈脖间淡淡的清凉味儿还未散去,她亦是以为昨晚是一场梦。

心里有了寄托,这个囚房也不显得那么昏暗寂寥,夜晚就算漆黑一片,那也是有温暖可寻,往常惧怕的黑暗,昨夜过后竟然会成了另一种期待。

雪生膏果然很好,她这假伤口也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正笑着,又听几声轻浅的脚步声,卷里兴奋的正了身子抬头望去,脸上的笑却随着来人的脚步声渐近而逐渐放下。

面前的来人是个年迈的老人,脸上皱纹爬满,白色的胡须眉毛长长的遮住了半张脸,虽然身子瘦骨,但是脚步声虽轻却和湛戈一样,是个练家子,浅浅不留痕。

老人站在卷里面前,隔着囚栏看着里面的卷里,眸中精光宛若壮年,只是身体却是跟不上。

“原来江湖第一美人竟是这样一副面孔,老朽这算是长了见识。”

老人摸了摸胡子。

话中虽是夸赞之意,但眸中冷意没有让卷里差距到丝毫好意。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卷里起身,忍不住后退。

随着老人的眼神示意,身后自有侍卫打开囚栏,不顾卷里挣扎,将她拖了出去。

“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没有伤害湛戈,他还没有开口,我是清白的,你们不能滥动私刑。”

卷里挣扎着,但显然无用,她已经被人提到了老人面前。

“我当然知道你是清白的,昨晚他不惜扮成侍卫也要来看你不是证明了一切吗?”

老人笑了,笑的毫无感情,让人徒生一股冷意。

卷里颤了颤,眸中的惊愕无法掩饰,这老人竟然知道。

“我是湛戈的女人,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要让尊主找回些理智,不要被你这张皮给蛊惑罢了。”

老人笑的无害。

抓住卷里的侍卫开口:“机杼长老,是让她留在魈尸谷吗?”

老人皱眉,“留在魈尸谷?

让她的尸骨继续蛊惑尊主吗?

扔出去吧,死了随便丢到哪个山崖下也好。”

抓着卷里的两只手陡然一紧,卷里哪里还不知道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还想开口,口中却被人塞进了棉布,大概因着看她是弱女子的关系,有些小瞧并未捆绑。

“我为霆堂第一长老机杼,十年前并未出手因为前任尊主还活着,他的儿子自当由他自己教训,可是结果呢?

如今湛天已死,我若是再不出手,你这一祸害,怕是整个血楼就此覆灭。”

机杼面色坦然,挥手示意,卷里便被人从魈尸谷拖了出去。

饶是卷里再坚强,此刻也忍不住飙泪。

湛戈就像是她志在必得的蜜糖,可是为了这蜜糖,多少人想不停的扇她巴掌,现在眼看着蜜罐子倒下了,蜜糖已经朝着她的方向汹涌而来,却有人拉着桌子让她换了个方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她就这一张脸,又因为江欺雪的孽受了多少罪。

机杼是个老迂腐,他可不管这个是卷里还是江欺雪,总之别人说她和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江欺雪一模一样,他就认定又是一个祸害。

十年前,他本不欲多事,总之湛天管着湛戈。

可是后来的结果就是,湛戈害死了湛天和白水依,而湛戈自请进了霆堂遭受半个月的火刑,这一次可没有湛天为湛戈擦屁股,他若是不管,难道任由这血楼覆灭?

曲青送来毯子时却没见囚牢里有人,心下一惊。

周围的人早已轮换了人马,哪里知道,曲青只得焦急的赶往湛戈的寝殿,将一切告之湛戈。

“她不见了?

怎么可能!”

湛戈起身,显然不信,刚要出门亲自查探,就见机杼踏门而入。

“尊主,玩够了?”

湛戈面色一沉,坐回了塌上,“难的见长老出了霆堂,不知长老今日所为何事。”

机杼笑了,“老朽今日可是为血楼做了一番大事,可说功劳不小。”

“何事之功?”

“我为血楼除了一害,防止尊主再被人蛊惑利用,让血楼彻底覆灭。”

机杼仍旧笑着,说的极为坦然。

湛戈拍案而起,“是你带走了卷里,她人呢?”

“我想此刻若是尊主赶去,想必还能看见尸骨。”

机杼理直气壮。

一只爆着青筋的手就抓住机杼的衣襟,“你让人杀了她?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我才是这血楼的尊主!”

机杼丝毫不惧,一把拍掉湛戈的手,“你还知道你是这血楼的尊主?

儿女情长不成气候,你若是能做的像你爹那要,护住自己的女人,也护住这血楼也罢,可你却为了女人几度害血楼于危难之间,十年前我未管,如今难道我管不得?”

狠狠的撇了机杼一眼,摔手就示意曲青跟上,他亲自去看。

“我湛戈乃血楼尊主,因一己私情害人害己,害的血楼濒临覆灭,害的父母被人围剿尸骨皆残,本不堪尊主之位,但如今思方悔过,只求成其父愿,此后全力护住血楼,自愿受尊主之罚,再接这尊主之位。”

机杼一字一句吐出,湛戈脚步僵硬,在门口停下。

这话是十年前,他自请入霆堂自罚时所说的话。

“你口口声声护住血楼,你如何护?

封山十年?

这叫护?

这叫逃避!

你一个人逃避也就罢了,还带着整个血楼一起逃避!

血楼之人各个枭雄,陪着你在这血山憋屈十年,我听闻夫人的尸骨有了消息,可不过一个女人,竟然阻挡了你的脚步,湛戈,我问你,你可曾对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