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都有些恍惚，眼前的还是那群人吗？

我放下行李，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尽心尽力为小区付出了多少？

你们自己摸着良心算算。”

“就为了省那几千块钱，你们这几天对我家人造成了多少伤害，你们办的是人事吗？”

“现在想起来交开口费了，早干嘛去了？

你们打着灯笼出去找找，整个九都市哪个热力公司愿意接这里的烂摊子。”

“我明确告诉你们，这个小区，以后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们有的低下头，有的默默抽起烟，就是没有一个人走。

“崔主任，街里街坊的，之前是我们错了，我们给你道歉。”

“只要您留下帮我们，以后我们都听您的，您指哪儿打哪儿。”

“您知道咱邻居们都是实诚人，没啥心眼子，所以被宋吉骗了，您别跟我们计较了。”

我一听这话，更来气。

“计较？

我要是和你们计较，你们现在还在交三块钱一平米的天价物业费呢。”

往事种种幻灯片似的在我眼前闪过。

我掏出手机拔了sim卡。

“出了这个小区，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都给我滚开！”

离开这些奇葩邻居，我两天签了五个新订单。

赵富海也想分一杯羹，就请我喝酒。

“宋吉因为证据不足放出来了你知道不？”

“管他呢，我房子都卖了，那个小区的人和事，我都不关心。”

赵富海和我碰碰杯。

“我想采访你一下，那么奇葩的小区，你这几年是怎么住下来的？”

我苦笑一声。

他接着说：“我要是你，摊上这些奇葩邻居，早就搬走了。”

“你是不知道，建鼎小区那帮人竟然还有脸找我，让我再把设备装回去，我欠他们的？”

“不是我说风凉话，经过宋吉和李军那档子事儿，建鼎小区在全市都出名了，谁敢接他们的业务，那群人啊，这辈子都别想用上暖气了。”

“见我不答应，又说用小区未来一年的经营性收入做抵押，让我赶在今年供暖前把暖气调式完毕。”

“真拿我当傻子？

你走了，你们小区那些广告位充电桩门面房谁懂得运营？”

为了那个广告位，我当年差点摔断了腿。

那是小区接到的第一个广告。

巨幅喷绘布上墙的当晚，刮起了八级大风，喷绘布连带着铝合金框架摇摇欲坠。

如果不立即固定，一旦掉下来砸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从被窝爬出来，踩着脚手架站在十多米的高度拿电钻打螺丝。

架子是固定好了，我却因为风大摔了下来，在医院打着石膏躺了足足一个月。

想到这些，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好在搬家后日子越来越好。

我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建鼎小区的人产生交集。

可我低估了这群白眼狼的底线。


他老婆也豁出去了，见李军被警察按住，拎起笤帚就是一顿猛抽。

“当乌龟的感觉怎么样？

绿死你个王八蛋。”

说完张嘴就哭，鼻涕一把泪一把。

没等警察询问，她就自己招了。

“昨晚热电厂拆设备时，我扔垃圾正好路过，这老变态一直盯着那个大坑。”

“见我过来，这老变态就凑到我身边，说陪他睡一觉就给我个发财的机会。”

“他给我说，那个大坑是崔主任造成的，我妈平时喜欢去那儿遛狗，要是不小心摔下去，就能讹崔主任一笔钱。”

“我寻思摔一跤也没什么，但是我怕我妈摔不下去，就回家把这事儿跟绿王八说了。”

李军听见绿王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这贱人别冤枉人，我可没和你商量过这事儿。”

李军老婆拿出手机。

“我就怕你们这些臭男人不认账，我都录下来了。”

听完录音，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军听说有钱挣，立刻想了个歪主意。

他往设备房的大坑里撒了好多狗罐头，又赶老太太出门遛狗。

果然狗闻着味儿冲下了坑，老太太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

“我妈当时还活着，这绿王八说就算救活了也得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到时候医药费又得一大笔，不如死了干净，还能多赔点钱。”

“这老变态见我妈死了，就说我们要讹180万，给我们夫妻100万，剩下80万用作小区的暖气开口费。”

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语气平和的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李军瞪着宋吉，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宋吉则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浑身发抖。

门外响起警车的呼啸，赶来支援的警察迅速对这三人采取了强制措施。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可怜柔弱的女人，为了点钱竟然连亲妈都豁得出去。

女人见我盯着她，笑了一下。

“那个老变态说你昧了好多钱，他早就眼红得不行了。”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建鼎小区供暖的事儿算是彻底没戏了。

当晚我们便准备搬家。

到地库的时候，我的车前围满了人。

一个不差，都是昨天在业委会办公室围着我的人。

“崔主任，事情我们都听说了，都是宋吉搞的鬼，我们被他骗了。”

“他说能想办法帮我们免了暖气开口费，都是穷邻居，谁不想省钱啊，所以就……您这么晚还出门啊，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再合计下开口费的事儿，能不能再优惠点。”

我懒得理这帮人，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

“崔主任您可不能不管我们，我孩子刚满月，没暖气怎么过冬啊。”

“嫂子，以后您缺人手了就在群里招呼一声，我们都去义务帮您送快递。”

“送什么快递，有手有脚的，以后都自己拿！”

“对对对……”老婆冷笑一声。

“车不开了，我们打车走。”

“这里可有监控，我家车要是刮了蹭了，你们都得照价赔偿。”

他们不肯离开，堵在我们前面。

“崔主任，宋吉那个主任我们大家都不认，我们就认你。”

“您和热电厂的赵总是朋友，能不能让他把设备装回来啊，再过两天就通暖了，别到时候耽误事。”

“实在不行，大家伙勒紧裤腰带，把开口费交了吧，别让崔主任为难。”

他们东拉西扯，换着花样说好听话。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

从拿红包时的眉开眼笑，到逼我出钱时的侮辱诋毁，再到求我帮忙时的赞美颂扬……
小区交房第四年，我终于把集资供暖的事情谈妥。

可邻居们却让我帮他们出暖气开口费。

“你当了这么久业委会主任肯定没少捞钱。”

“先把开口费交了，以后再慢慢贪嘛。”

看着供暖合同上一百多万的费用。

我彻底心寒。

当晚暖气设备就被拆走。

而寒冬来临后，一群邻居竟然跪在我门前求我帮忙供暖。

我冷笑：“不是说我贪吗？

你们就继续冷着呗！”

……又到了建鼎小区每个季度给业主发红包的日子。

作为业主委员会主任，我早早在活动现场等着，三季度是旺季，每一户不仅一分钱物业费不掏，还能白拿四百多块钱。

看着他们一个个拿着红包笑得合不拢嘴，我心里美极了。

傍晚时候，红包发得差不多了，我约了热电厂的人来小区谈集资供暖的事情，就准备出门。

6号楼的宋吉带着几十个邻居把我围住了。

宋吉带头，邻居们纷纷把领走的红包掏出来扔在桌子上。

“崔主任，红包我们都没动，你点点吧，省得回头说钱少了。”

我皱皱眉，不解地问：“发到手的钱怎么都退回来了？”

“这次分红可是小区自治以来最多的一次啊。”

宋吉撇撇嘴，把桌上的红包叠好递给我。

“不是退，小区马上供暖了，这钱就当是我们交的开口费。”

“宋哥别跟我开玩笑了，开口费我谈的嘴皮子都秃噜了，才压缩到每平米六十，这一个红包才四百多，连个厕所都不够。”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宋吉冷哼一声，随即沉下脸色。

“没跟你开玩笑，我不会算账吗？”

“这个季度还有下个季度的分红我们都拿出来，剩下不够的，你这个业委会主任帮我们垫上吧。”

“这三年多账都是你在管，我们也没跟你计较过，有没有暗箱操作你自己心里清楚，街里街坊的，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我胸口感觉被重重锤了一下。

“宋哥，你这话我就不答应了，业委会所有收支账目都清清楚楚，有明细有公示有业主代表签字，拿到法院去我也不怕查。”

“又是法院，动不动就法院，真以为我们不懂法？”

说话的是李军，一口破锣嗓子，平日里游手好闲，除了打牌就是打老婆。

“这些年你背着我们昧了多少黑钱？”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告诉你，老子天天盯着你呢。”

“最近你和那个热电厂的小个子鬼鬼祟祟，是不是又打算从集资供暖费用里再捞一笔大的？”

这话一出，人群炸开了锅。

“平时贪点卫生费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现在小区正用钱呢，吐出来点黑钱怎么了？”

“对啊，先把开口费交了，以后再慢慢贪嘛，我们不吭声。”

“要不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要是贪了这么多昧良心钱，肯定睡不着觉。”

这一个个“贪”字犹如一根根闷棍，打得我的脑子发懵。

我找出前三年有街道盖章、小区业主代表签字的年度账目，耐心给他们解释，我经手的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

李军手一挥，账本散落一地。

“这账都是你自己做的，看这有个球用。”

“我们不要分红，已经很支持你工作了，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压着火，把账本捡起来。

“老李，现在明明是你们再逼我，你们说我贪了小区的钱，总得讲究证据。”

抱孩子的刘姐从小孩儿手里夺过一颗糖，扔到我面前。

“证据？

你家闺女天天吃的用的都是牌子货，你靠工资养得起吗？”

是我托朋友从欧洲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一定是女儿下楼玩分给了小伙伴们。

现在却成了指责我贪钱的证据。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给热电厂老板赵富海打了个电话，说以后不再负责建鼎小区供暖事宜。

“我倒要看看，哪个冤大头能替你们出这个钱。”

说完我就摔门走了。

刚到小广场，远远就看见我女儿蹲在地上。

小区今天举行冬季运动会，女儿报名了健美操比赛。

看见我过来，扑到我怀里，委屈地不住抽泣。

“他们说，爸爸偷小区的钱，还给小区搞破坏，以后什么活动都不让我参加了……”我想起刚才出办公室时宋吉的话：“我也要看看，你们家以后在小区还怎么抬头做人。”

我感到一阵恶寒，为了区区几千块钱，连孩子也不放过。

我帮女儿擦擦眼泪。

“那以后我们就不和这些人玩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新的地方住。”

当天晚上，我和老婆收拾了必要的行李，打算第二天就走。

天还没亮，我就被剧烈的砸门声吵醒。

打开门一看，我人都傻了。

楼道里摆满了花圈，地上都是纸钱，一直蔓延到电梯口。

李军夫妻披麻戴孝，悲痛欲绝。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见我出门，便开始撒泼打滚。

“妈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死得好惨啊。”

“都是你，谁让你把设备撤走，害死我妈，我要你偿命。”

李军人高马大，把我按在墙上。

“说吧，害死我丈母娘，这事儿怎么算。”

“街里街坊的我也不告你，赔200万吧。”

我推开李军，指着他鼻子说：“有话好好说，再动我一下你试试！”

我给屋里使个眼色，让老婆报警。

宋吉这时从电梯出来，赶紧上前分开我俩。

“都是邻居，别动手，先把事情说清楚，我这个业委会主任绝对公平公正公开。”

合着我刚甩手不干，他就无缝衔接走马上任了。

李军点上根烟，猛吸一口。

“我问你，换热站设备房是你定的地方吧？”

“地基那个大坑是你让人挖的吧？”

“设备是你让人拆走的吧？”

“拆走设备为什么不填坑？

我妈昨晚遛狗掉进去摔死了，这账不该算在你头上吗？”

说完，他又开始嚎啕大哭。

宋吉出来装好人。

“小崔啊，毕竟是你工作存在疏漏，造成这么大的事故，我估计怎么着也得判个十年八年。”

他眼珠子一转，接着说：“不过老李丈母娘毕竟是自己摔下去的，双方都有责任，这么着，各退一步，你们商量个赔偿数额，我和业委会出面当个见证人，这事儿咱们私了。”

李军立马接过话茬：“200万，少一分都不行。”

宋吉很为难的样子：“太多了吧，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样，老李你再让一步，180万！”

李军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宋吉又看向我，皱着眉说：“小崔啊，你还是太年轻，早把暖气事儿办了不就得了，非得置气拆走设备，现在闹出人命了，多花冤枉钱不说，这以后街里街坊怎么见面啊。”

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我都气笑了。

说话间，警察已经到了。

一见李军，警察张口就问：“你又打老婆了？”


供暖那天，外面下起了大雪。

我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屋里看着窗外。

想不到辛辛苦苦三年多，等来暖气的地方，竟然不是建鼎小区。

女儿放学回来，小脸冻得通红。

一进屋就开心地说：“还是暖气房好啊，我们早该搬新家的。”

我有些惭愧，不知该说什么。

“你搬了新家不能不管我们这些老街坊啊！”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建鼎小区那群人竟然找来了。

一开门，他们齐刷刷在楼道里跪成一排。

刘姐抱住我的腿，眼泪说有就有。

“崔老师啊，今年冬天冷得很呐，我妈的老年病都犯了，现在正住院呢。”

“你帮帮忙，让热电厂给小区供暖吧，开口费我们都准备好了。”

我还没说话，女儿一脸怒气地出来。

“还想威胁我爸爸，你们挨揍没够吗？”

说着冲他们挥了挥拳头。

“你们不走我就报警了，上次你们和宋吉唱双簧绑架我女儿的事儿我还没追究你们责任，不想收律师函的就赶紧滚蛋。”

他们显然害怕了，站起身面面相觑。

刘姐开口了：“那个……崔老师，你实在不愿帮忙也行，就是小区的那些广告啥的，都年底了也不见客户来续约缴费，你能不能……”我笑了笑，缓和了语气。

“广告位租不出去啊？

别着急。”

众人眼神都闪了一下。

“以后不光广告位租不出去，充电桩、门面房等等业务，都会慢慢黄掉的。”

“你们不是说小区离了我也无所谓嘛。”

“我就是心黑，就是不愿意给你们花钱，怎么着？”

“快给我滚，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咬着牙说：“下一次，要么是公安局，要么就是黄泉路上。”

可这次我却说错了。

我第二天就见到了他们。

在新闻上。

建鼎小区的电动车蓬被大雪压塌了，而且没人管。

有业主就把电动车推上楼充电，结果发生了电瓶爆炸。

整整两层楼被大火吞噬。

3死7伤。

因为这个事故，建鼎小区被取消了业主自治资格。

社区出面协调聘任了新的物业公司。

业主们虽然不情愿，但是也无话可说。

从此之后，不仅没了季度分红，还要额外交上一笔物业费。

渐渐的，我听到有些传言。

说我报复心太强，一个人毁了一个小区。

我丝毫不在意，毕竟以那群人的格局，这辈子也就坐困那一亩三分地了。

后来，建鼎小区物业公司委托我做一个工程项目。

再次来到建鼎小区，我五味杂陈。

还是那群人，看上去都很和善。

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谁又能想到那双眼睛盯着什么地方看，那张嘴会说出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