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我的精神，还是我千疮百孔的身体，让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招架这些。
晚上。
浑身沾满酒气的黎云臣看起来很高兴，眉眼间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但绝不是因为我。
“我给你带了宵夜，起来吃一口吧。”
他说话间，便把我扶着坐起来。
我只嗅了嗅鼻子，是小笼包的味道，而且透明的包装盒里只有半份，像是有人吃过的样子。
我依旧装作看不见，硬生生挤出笑容。
“我记得晚晚最喜欢吃小笼包了。”
原本兴致盎然的男人，突然间怔愣了片刻，又挂出不耐烦的表情。
然后深深叹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说：
“突然提她干嘛，咱们现在不是结婚了吗，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黎云臣轻轻的抚摸我的肚子，手掌间似乎还带着些许爱意。
可黎云臣不知道，他的孩子早就化成一摊血水，不仅现在没有了，以后也更不会有了。
我咧着干枯的嘴唇，轻笑了一声。
“是啊，我们都结婚了。”
可结婚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挡不住他对沈晚晚跨越世纪的流连忘返。
而黎云臣只觉得我自言自语很莫名其妙，便转身钻进了浴室。
因为常年失明，听力也顺带着丧失了许多。
但现在我却清楚的看见黎云臣映在浴室玻璃上的身影。
也听得见略带指责的声音。
“你告诉雨柔你现在回国了？”
“我现在也乱的很，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这件事情一个了结的。”
他真的想结束这段婚姻吗？
一声极尖锐的吼叫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过去！”
黎云臣奋力地用拳头砸在墙上，似乎在隐忍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总是这样的，一遇到事情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精神脆弱的不行。
我下意识冲着浴室开口。
“发生什么事了？”
黎云臣的语调中带着我不易察觉到的哭腔，“没，没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紧接着浴室的灯被关上，黎云臣带着满身的凉气钻进被窝里哄我。
“怀着宝宝就更应该多休息，快睡吧。”
可我看得见，他映着月光的眼眸，从来都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黎云臣突然警惕的翻起身，满是慌张的表情。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翻了个身，紧紧闭着双眼。
在恍惚之间，黎云臣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门外便传来一阵刺心的对话。
“我说了我明天会去找你的。”
女人微微带着哭腔，娇嗔道：
“那我也说了，我今天就要见到你，你不去找我，那我就来找你。”
“难道你不爱我吗？”

门外好像安静了一个世纪，甚至让我怀疑两个人已经离开。
可我还是等到了男人嘶哑低沉的声音。
“爱。”
这短短的一个字，就好像嗜血的魔咒，让我的精神彻底垮掉了。
不知不觉枕头已经被泪水完全打湿，甚至整个脑袋都已经变得空洞麻木。
门外，热烈的拥抱，缠绵的吻……
仅一墙之隔，就好像整个空间幻化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困意全被打消，我翻了翻久违的朋友圈。
我的好友很少，都是黎云臣公司的重要员工，里面最活跃的还是沈晚晚。
前天晚上。
天呐，和男朋友在车里亲亲抱抱，被警察叔叔看见了，好丢脸，还被罚款了呜呜呜……
更早。
大坏蛋还是像以前一样缠着我不放，弄得我一整晚都没有睡觉，腿好酸啊，白天又要补觉了。
……
热泪不断砸在手机屏幕上，都盖不住沈晚晚挑衅又得意的笑脸。
不过这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天她给我打来的电话都不下三十个。
因为在她心里，我才是钻了空子的第三者，如今她回来了，我就应该把黎云臣还给她。
不过我想，我应该很快就会退出了。
为了不听见隔壁暧昧缠绵的声音，我把头死死地蒙在被子里，可是直到凌晨都没有睡着。
我摸着黑到卫生间里上厕所，刚要起身，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雨柔，你去卫生间怎么不叫我？”
和我在一起的这些年，黎云臣的听力和感觉都敏感了许多。
没想到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我看着男人欢愉过后，浑身鲜艳的红痕，整个人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
“我自己来也可以。”
但黎云臣还是主动替我冲了马桶，一步步扶着我重新躺到了床上。
而他的身后，是我多年未见的那张脸。
黎云臣转过头去，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冲沈晚晚摆了摆手。
沈晚晚却只是撒娇似的咬了咬嘴唇，然后光着脚一把扑到了黎云臣的身上。
而我在两具赤裸的身体面前，就像是可笑又可悲的小丑。
我也只能尬笑，翻身钻进被窝里，隐忍着心里的所有情绪，装作一切正常。
“我要睡了。”
可是盯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怎么也睡不着了。
黎云臣照常去上班，而沈晚晚却带着目的留了下来。
她穿着黎云臣的白衬衫，坐到了我的床边，柔软的脸上透露着阴狠的表情。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云臣是爱我的，你要是识趣，就把孩子打掉，马上和他离婚。”
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什么波澜，该流的眼泪也已经流干了。
嘴唇一张一合。
“我已经把孩子打掉了，你放心吧。”
可是沈晚晚不耐烦的冷哼一声，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说打掉了就打掉了，我告诉你，如果被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一定饶不了你。”
说完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严格来说，沈晚晚是我继母的女儿，我爸爸早就把日渐衰老的妈妈抛到脑后，任她消亡。
在那以后，我就代替了妈妈，成为了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尊严的受气包。
可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一切都变得没什么所谓了。
无论是沈晚晚打来的挑衅的电话，还是整宿整宿都不回来的黎云臣。
我都只是静静的待着。
就好像一个真正的瞎子。
隔天，不知道黎云臣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他对我心有愧疚。
非说要亲自带我到医院做产检。

我早年失明，妹妹才放心让我做她的替身，陪在黎云臣的身边六年。
可是整整六年，黎云臣对我百般体贴，完全变成了一个宠妻狂魔。
我不需要盲杖，他就能把我照顾得很好，所有人都说他是模范丈夫。
可我费尽千辛万苦治好了失明，跑去找他，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
“为了晚晚，我白白照顾一个瞎子六年，现在沈雨柔怀孕了，我就不信她还是不吃醋。”
当晚我就收到了车子的违章罚单，摄像头拍下了黎云臣和沈晚晚在车里翻云覆雨的图像。
我选择当即了断，可是后来，骂我是瞎子的人却先疯了。
……
“沈小姐，你眼睛的状况真的已经恢复的很好了，也不枉你每天都来注射药物，配合治疗。”
“看你吐的那个样子，我们都挺心疼的呢。”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其他护士也围过来祝贺我。
我忍痛每天注射药剂，治好了失明，就为了给黎云臣一个惊喜。
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听见黎云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还会祝贺我吗。
我因为输入药剂太频繁，引起了身体的排异反应，在家抱着马桶吐个没完。
现在看来，我的努力有多可笑啊。
“对了沈小姐，今天你先生没来接你吗，他肯定高兴坏了吧。”
我垂眸，手心被我抠的发青。
“他今天公司有事，我自己就可以。”
医生和护士都和黎云臣混熟了，毕竟他之前一次不落的陪我来治疗，是他们口中的模范丈夫。
我也记不清是从哪天起，他总是记岔我来治疗的周期。
我低头又看了一眼那条消息。
“今天晚上公司团建，会很晚回来。”
究竟是团建还是幽会，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直到我看见了公司员工发的朋友圈live。
向来对我爱重的黎云臣，紧紧地贴着沈晚晚坐，两个人无意中的触碰，仿佛触电一般。
这一刻，我倒希望自己看不见。
只是如今，我复明的消息，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应该和谁分享。
但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在妇产科门口徘徊了好久，眼泪流了无数次，最终还是躺进了手术室。
“打胎肯定对母体有损，你真的确定吗？”
医生问我的那一刻，我确实犹豫了。
但又想到黎云臣的话，这个孩子不过是让沈晚晚吃醋的工具。
我紧紧的攥着拳头，最终还是点了头。
冰凉的手术钳一次次钻进我的身体里，但都敌不过黎云臣冰冷的话钻进耳朵里。
可他明明早上的时候，还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热烈的吻下。
“在家乖乖的，等老公回来带你去吃宵夜。”
我也原本以为，整整六年，我已经把黎云臣的心捂热了。
可那只是假象而已。
我刚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了沈晚晚的电话，她丝毫没有客气。
“云臣说你怀孕了，你赶紧打掉吧，孽种就是孽种，生下来也是冤孽，难道你还指着用孩子把他拴住吗？”
我如鲠在喉，刚平缓好情绪要回答的时候，听到电话里熟悉的男声响起。
“晚晚，你洗完澡早点睡，别着凉了。”
“我答应你，明天就来公司当我的助理。”
紧接着是不断落下的吻。
疯狂，又贪得无厌。

我原本也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告诉他，我已经把孩子打掉了。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说明一切。
我下意识抚摸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在黎云臣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
刚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了满脸兴奋的沈晚晚朝黎云臣招手。
黎云臣并没有作声，而是淡然的把我扶进医院的长椅上，体贴的蹲下身子。
“先在这里坐好，我去安排一下。”
可我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看见黎云臣飞奔到门口，把女人紧紧地抱进怀里。
沈晚晚激动的掉了眼泪。
“阿臣，我怀了我们的孩子。”
“我和你的孩子。”
沈晚晚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可是黎云臣的反应却稍微停顿了片刻，开始变得不知所措。
黎云臣是个简单的人，任何情绪都能在他的脸上展现出来。
但震惊之余，他还是温柔的给女人擦了擦眼泪，似有怅然地看向她的腹部。
可下一秒，沈晚晚得意的举起了手机，她已经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发了朋友圈。
黎云臣倏然皱了眉头。
“你不要命了，会被公司员工发现的。”
可女人瞬间掉下一滴眼泪，万分委屈的求情。
“我只是想证明我是真的爱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想永远都这么偷偷摸摸的吧……”
她这一哭，黎云臣的心马上就软了，纠结了半天，还是发了一条朋友圈。
晚晚的孩子是我的，我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这条朋友圈我也看见了，这是他这六年来，发的唯一一条朋友圈。
底下全都是公司员工的评论。
黎总照顾一个瞎子已经六年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我看黎总和晚晚小姐才是最配的，现在怀了孩子，就更可以名正言顺了。
晚晚小姐真是有福气了，我们黎总可会宠妻了。
……
看见黎云臣亲自出面替自己解围，沈晚晚立马破涕为笑，狠狠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时候黎云臣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跑到医院走廊里，给我挂了号。
“雨柔，刚才我看见个朋友，就和他寒暄了几句，我马上带你去检查。”
可他刚把我送到检查室，转身便离开了，连头都没回。
替我检查的医生一眼就认出我，表情特别惊讶，还以为我又怀孕了呢。
我无奈的从椅子上起身，一口气跑出了医院。
透过窗户，我看见黎云臣耐心地陪着沈晚晚检查，替她拎包，询问孩子的状况。
我想，他也根本不会在乎我的肚子里究竟有没有孩子吧。
我转身打了个车回到家里，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个遍。
没有我预想中的告别。
也没有任何千丝万缕的纠缠，一切都静悄悄的。
或许，这座城市，我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