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半晌。

前一刻他们还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这一刻却对我再无半分怜惜。

他们明明知道，我已经没了尾巴，若再失了玲珑心，我便再也不能回狐族了。

见我不松口，三皇妹哭得更厉害了。

“皇姐，芸儿只不过是想再多活几年，陪陪母后和皇兄，体会一下有亲人的感觉而已。”

母后心疼地抱着她，“乖女儿，你不必求她，母后不会让你死的。

今日，她必须救你，这都是她欠你的。”

皇兄和夫君命人绑了我，强行剜出我的心奉给皇妹。

我苦苦忍受剜心之痛时，他们全都围在皇妹身边，庆祝她终于可以长久地活下去了。

没了玲珑心，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夫君根本就不管我，为了继续攀着皇后和太子这棵大树，他整日在皇妹身边献殷勤。

后来，皇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是神女转世，会给所有人带来祥瑞。

母后和皇兄更高兴了，想着我一只小狐狸都能让他们站上高位，皇妹既是神女，肯定比我厉害百倍。

夫君更是生出了娶皇妹的心思。

被叛军掳走那日，皇兄和夫君很快便赶来了。

皇妹被救下，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骑在马上的两个男人。

“皇兄，裴溪哥哥，我们快走吧，昭凝是灵狐转世，她一定有办法脱身的，我们就不必大费周章去救她了。”

皇兄和夫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丢下我转身离去。

我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近乎渴求地求他们救我。

可他们终是没看我一眼。

我踉跄着回来时，夫君正亲昵地揽着皇妹，亲手教她剑术。

看见我那一瞬，他忙将皇妹护在身后。

“阿凝，我只是教芸儿一些防身之术而已，这样她就不会轻易被贼人掳走了，你别误会。”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我连鬼门关都走过来了，又怎么还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即便他今日娶了昭芸又如何。

我根本不在乎，因为七日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皇妹从夫君身后探出脑袋，假意关心我，“皇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没事的，” “托你的福，我还活得好好的。”

见我一脸寒意，她垂下眼眸，怯生生开口，“皇姐，你还在怪我吗？”

这副乖顺讨好的模样落在裴溪眼里，倒好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

他面上拂起几分不悦，“阿凝，你既然好好的回来了，又何必这般阴阳怪气，芸儿回来之后已经很自责了，你还想要她怎样。”

看着他百般维护昭芸的样子，我在心底冷冷笑了一声。

自从昭芸的身份公之于众后，我和裴溪的关系降至冰点。

他对昭芸的偏爱早已越过了我。

“裴溪，我们和离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无比平静。

他眸子微滞，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满脸怒意地看着我。

“你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阿凝，你从前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怎么现在却变得这般斤斤计较。

况且，你本就是灵狐，那些人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至于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吗？”

我惨然一笑，是啊，从前那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阿凝已经被你亲手埋葬了。

那一年，裴家被一场政变牵连，全族获罪。

父皇下令，裴氏一族凡成年男子一律充军，女眷则没入教坊司为妓。


裴溪立志在军中立下战功，重振家族。

可一个罪臣之子，在军中又岂是那么容易活下去的。

也因此，他备受欺凌，差点丢了性命。

我可怜他空有一身抱负和本领，却无用武之地，便让皇兄提拔他。

为了助他歼灭敌军，我割断狐尾，化作利剑。

最后，他拿着那把剑以少胜多，打赢了那一仗。

大军班师回朝那日，裴溪用军功求娶我。

大婚之夜，他将我揽在怀中，满脸欣喜道：“阿凝，得你为妻，才算不枉此生。”

可如今，他看昭芸的眼神一如当初看我一样。

“和离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裴溪，我走了，你就可以娶你想娶的人了。”

他咬着牙，神情微变。

昭芸见状，忙走上前来，嗫嚅着嘴唇向我道歉，“皇姐，你不要怪裴溪哥哥，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怎么能以和离来伤他的心呢。”

“芸儿，你不必跟她道歉，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的公主了，你身份比她尊贵，用不着委曲求全。”

安慰完昭云，他转头看向我，言语里尽是奚落。

“沈昭凝，你现在已经失去了皇后和太子这个靠山，和离之后便是下堂妇，一个低贱婢女所生的女儿，日后京中还有谁敢娶你。

即便我日后真的娶了芸儿，这府里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眼波微澜，毫不在意，“裴溪，终是我错看了你，你记住，你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就算我的身份比不了从前，也轮不到你来作践我。”

他恼羞成怒，脸色立刻就变得冰冷异常，“你想要我在和离书上签字，这辈子都不可能，沈昭凝，你要是有能耐弃夫的话，就去一趟太常寺，到时我会亲手奉上和离书。”

大夏律法，弃夫者，当受钉床之刑。

裴溪料定我不敢去，便以此为由，想让我知难而退。

可我连人间炼狱都走过来了，一个钉床而已，又有何惧。

既入穷巷，就当及时抽身。

我当即便来到了太常寺。

太常寺卿徐怀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殿下，和离一事还是容臣先禀明陛下。”

“不必，这是我自己的事，大人按律法行事吧。。”

见我执意如此，他只好命人搬出钉床。

我没有丝毫犹豫便趴了上去，锋利的钉子瞬间刺进皮肉，鲜血随之染红了我的衣衫。

我一遍一遍滚过钉床，却不觉得痛。

徐怀忙命人将我扶起，“殿下，可以了可以了，臣这就草拟一份文书，往后，殿下和裴将军便再无瓜葛。”

拿到文书那一刻，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

裴溪得到消息，迅速赶了过来。

我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往回走，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扯着我，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气。

“沈昭凝，你可真有能耐，你今日搞这一出，日后我的脸还往哪儿放，整个京城的人都会以为是我负了你，才逼得你走这一步。”

我看着他，眼底尽是嘲讽，“你不是吗？”

被戳到痛处，他双眸猩红，狠戾地看着我，“行，沈昭凝你记住，是你弃夫在先，有朝一日你后悔了，我不会再要你。”

我都懒得看他，直接回了宫。


我和皇妹被叛军掳走，夫君和皇兄赶来却只救走了皇妹。

被凌辱濒死之际，一只小狐狸将我救了出来。

“小殿下，狐帝说，只要你在七日内断绝在凡间的一切情爱，便能重塑玲珑心，回到狐族。”

回宫后，我滚钉床弃夫，断了与裴溪的夫妻之情。

皇兄骂我丢人现眼，有辱皇室颜面，我自斩左臂，断了与他的兄妹之情。

母后命人把我关进冷宫，质问我为何不死在外面。

我忍痛剥皮割肉，断了与她的母女之情。

做完这一切，我终于回到了狐族。

我死了，他们应该是欢喜的。

可在看到我的尸身那一刻，他们却哭着求我不要离开。

原来，皇妹并不是母后当年被换走的亲生女儿，也根本不是什么神女转世。

失去了我，他们也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 夫君和皇兄带走皇妹舍弃我那一刻，我早已心如死灰。

被叛军凌辱，我没有反抗，只恨不能早点离开。

再次睁开眼，小狐狸桑鸣趴在我身旁，耷拉着个脑袋。

我抬手轻轻摸了摸它，艰涩开口，“你回去告诉父王，阿凝没能完成任务，生养之恩，唯有来生再报。”

它渡了些灵力给我，“小殿下，你不会死的，狐帝说，只要你七日内断绝在凡间的一切情爱，便能重塑玲珑心，回到狐族。”

我闭了闭眼，泪水瞬间滑落。

这一次，亲情和爱情我都不要了，我也不要再牺牲自己去救赎他们。

我本是狐族唯一的帝姬，也是世间最后一只三尾灵狐。

父王说，我在继任女君之前，需到凡间完成一个救赎任务。

只要救赎三个人，让他们走上正道，我便能回到狐族。

灵魂附上昭凝公主身体之后，我第一个救赎的人便是我的母后。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妃子，被人陷害失去圣心，幽居在冷宫，每日挨饿受冻，食不果腹。

按照她原本的命格，她会与太监结成对食，受尽折辱。

等儿子登上皇位，她垂帘听政，手段极其狠辣，多少贤臣都死在她手中。

到最后，她也自食恶果，被朝臣以清君侧的名义废去尊号，被迫饮下鹤顶红而死。

我自断一尾，化作灵力，给了她一副绝世容颜，为她洗刷冤屈，重获圣宠，最终成为大夏王朝最尊贵的皇后。

皇兄自幼体弱，被父皇扔在行宫，不闻不问，连太监和宫女都敢欺负他。

后来，他虽登上了皇位，却暴虐荒淫，每日以残杀宫女太监为乐，甚至抢夺臣妻。

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能奋起反抗。

最后，皇兄成了亡国之君，被万箭穿心而死。

我再断一尾，给了他健康的体魄和出色的才干，助他成为人人敬仰的太子。

夫君空有一身本领，在军中多年却一直郁郁不得志。

叛变被发现之后，当即就被割下头颅，以儆效尤。

我断了最后一尾，让他成了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救赎任务走到这一步，他们似乎已经步入正轨，不会再按原来的命格发展。

母后说我是她的小福星，会一辈子疼我爱我。

皇兄说我是他的贵人，不管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夫君说我是他唯一最爱的妻，一生只忠于我。

可后来，婢女所生的三皇妹找到母后，说她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

当年的婢女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拥有一个高贵的出身，便偷偷把两个孩子换了。

这些年，皇妹每日遭受养母的毒打，还被灌下慢性毒药，就要不久于人世。

她哭着求我救救她，说她不想就这么死了。

可我已经连断三尾，根本救不了她。

母后打了我一耳光，骂我是贱婢生出来的灾星，害她的亲生女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皇兄说三皇妹才是他的亲妹妹，他要补偿她，给她一切想要的。

夫君温柔地看着我，“阿凝，你不是三尾灵狐转世吗，我听说灵狐身上最好的便是玲珑心，你夺走了三公主的一切。

不如你就把那颗玲珑心给她，也算是偿还了她这些年代替你受的苦难。”

闻及此言，三皇妹眼底燃起了光。

母后和皇兄也让我把玲珑心给她。


行至殿外，皇兄正命人在砍我殿里的梅树。

看见我，他面色凌然道：“你还有脸回来，堂堂公主竟学那些庶民，当众滚钉床弃夫，皇室的脸都被你尽了。”

我不以为意，“皇兄若是觉得我丢脸，大可上奏父皇，把我从宗谱里除名。”

“怎么，你还想弃了我这个兄长不成，沈昭凝，就算你不是母后所生，看在父皇的面上，我日后也不会亏待你。

不过就是训斥你几句，你还顶起嘴来了。”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和怜悯，皇兄既说到这儿了，那从今日起，我们就再不是兄妹了。”

沈砚气得脸色铁青，冷眼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抿了抿唇，依旧平静，“我说，从今日起，我们之间再无兄妹之情。”

他眸下满是寒潮，一脸漠视，“真是长本事了，你为了弃夫敢去滚钉床，我今日倒想看看，为了和我断亲能做到哪一步。

古有孟白为断手足之情自断手臂，你有种就跟他一样，断一只手如何？”

我眉眼微凉，在沈砚惊愕的目光中拔出侍卫手里的刀，砍下左臂。

“够了吗？”

我忍着剧痛开口问他。

沈砚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很快便消失了。

“这又是你的新把戏吧，想以此博取我的同情，沈昭凝，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灵狐，当初断了三条尾巴，剜了一颗心都没事，一只手对你更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直接转身进去。

他却叫住了我，“你以后搬到偏殿去住吧，芸儿喜欢这里，她很快会搬过来，这里也会种上她喜欢的桃花。”

我自嘲地笑了笑，难怪急着砍去这些梅树。

我和沈砚这些年也算是兄妹情深。

我帮他走出行宫，当上太子那日，他亲手在我殿中种下梅树。

那时，他宠溺地看着我，“只要是阿凝喜欢的，皇兄都会为你寻来。”

可如今，他却亲手砍了那些树，把曾经许诺给我的一切都给了沈昭芸。

我在偏殿昏昏沉沉度过了三日，身上百孔千疮，断臂处还有血液渗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感觉不到疼痛。

第四日，母后带着几个婢女急匆匆来到偏殿。

她揪着我的衣襟，一巴掌把我打醒，“小贱人，你到底跟外面那些人说了什么，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说芸儿心肠歹毒，跟自己的亲姐姐抢夫婿。”

她眸中没有半分温情，看我仿佛在看一件毫无温度的死物。

“你被贼人掳走的时候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做什么，你现在就去冷宫忏悔思过，没有我的命令永远不许出来。”

母后恨毒了我，可我从未对昭芸做过什么，那些传言不过是那日我滚了钉床，外面的人可怜可怜我才那样说的。

但母后不会信我，她只会觉得我是嫉妒昭芸，想借旁人之口毁了昭芸。

我强忍着眼底的泪水，冷宫里是什么样她不是不知道。

我如今这副模样，去了冷宫必死无疑。

从前，母后最是心疼我，轻轻一点擦伤碰伤她都会自责许久，只怪自己没看住我。

可如今，面对我这破败的身子，她却视如无睹。

我用尽全身力气，艰涩开口，“母后既找回了亲生女儿，不如下道懿旨，永不再认我，断了我们这些年的母女之情。”

她目光幽暗，“下懿旨，你毁了你妹妹的名誉还不够，现在还要来毁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让天下人都会唾骂我，堂堂一国之后，连个公主都容不下，怎堪为女子之表率。”

临走前，她愤恨地看了我一眼，“你就待在冷宫里自生自灭，偿还你那个恶毒生母作下的孽吧。”

冷宫里暗无天日，老鼠肆意爬动。

我拿出藏于袖中的匕首，挑开皮肤，剥下整张皮，再一刀一刀割下血肉。

母后也算疼爱了我许多年，她的情，我还了。

意识丧失之后，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灵魂剥离肉身。

桑鸣出现在我眼前，“小殿下，没想到你只用了四日的时间便重塑了玲珑心，如今凡间的尘缘已尽，狐帝派我来接小殿下回去。”

我看着地上那具惨不忍睹的尸身，冷声道：“不急，我还有三条尾巴没拿回来呢。”